山色有无中(86)

现代摄影技术这样发达，为什么，她们留下的照片却这样少。

时间已经到中午，杜若趿拉着拖鞋走出卧室，杜泽毅书房的门半关着，路过时她看了一眼又走开去，进到厨房盯着冰箱看了将近一分钟，才打开下层冷冻室拿出一袋饺子来。

杜泽毅坐在窗边看着窗外江水不知道再想些什么，门响三声杜若走进来把碗放在他身旁书桌上，“爸，吃饭吧。”

杜泽毅抹了抹脸上的泪水转过头来看看她又看看碗中饺子，点点头拿起筷子夹起一个，也不顾烫嘴喂进嘴中，低头两腮微鼓咀嚼着，眼下不知何时又湿润了。

杜若背身走出书房，抬眼看着天花板惨白眨了眨眼睛，她似乎忘却流泪了，亦或者说忘记如何流泪了。

高湛卢靠在副驾上揉着眉心，演习大获全胜带来的兴奋已经褪去，疲惫是他此时唯一感觉。

“送你去哪儿？回基地还是垚山村？”郑成明休假报告已经批了，此时一颗心都飞到即将成为他的新娘的姑娘身边，一心想赶紧把高湛卢送走他好回家去。

高湛卢从内包里拿出久未开机的手机发消息询问杜若在不在村里，过了两三分钟，她的回复只有四个字：“我想见你。”

她整个人朝他走来时都像是踩在云端虚浮不定，一身黑色套装包裹住她瘦削的身体显得有些不合体，高湛卢快步上前扶住她的肩，脱下大衣包住她轻轻把人带进怀中侧头贴着她冰凉的脸，也不说话，只是轻轻拍着她的背，像他一直以来的样子。

杜若依然是平静的样子，带他走进馆厅，告别仪式结束后工作人员上前来搬动冰棺时，她才突然觉得心头像是突然被人挖走了一块东西，空落落的。

只是在这一瞬间，她突然无比清楚地意识到，从小怕她一个人在家饿着给她包饺子的奶奶，做两三趟公交车来学校给她送饭的奶奶，偷偷摸摸往她包里揣零花钱的奶奶，真的不在了。

杜若猛地转过身，踉跄着去追被推走的冰棺，如果奶奶不在了，她是不是就成了没人要的孩子了。

刚想送杜泽毅去休息一下的高湛卢还没走出大门就听见声音回头一看，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她面前一把把人箍到自己怀中，可杜若用劲之大，竟然连他都有些控制不住。

“若若，别去。”高湛卢一手紧紧箍住她瘦削的肩，一手拦住她的腰，不敢太过用力又害怕让她挣脱了去。

杜若已经感受不到自己在用力，只是眼睛紧紧地盯在被缓缓推走的冰棺上机械地挣扎着，她只是想过去，只是想最后再看一看奶奶，只是想把手边的花摘一朵别在奶奶的鬓边，就像小时候那样。

她的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早先还惨白着的一张脸此时因为用力又挣得通红，喉咙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张开嘴却又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徒劳地用力着。

冰棺被从一侧小门推了出去。

门里门外，便是生死。

门合上的撞击声在空荡荡的大厅内被放大，突然惊醒了陷入混沌之中的杜若，她浑身的力气像是被人抽走一般，紧紧攥住高湛卢的手臂慢慢向下滑去。

高湛卢抱紧她先她一步垫在她身下，感受着她低垂下头枕在他的臂窝里，绵软的身子随着无声的抽泣剧烈颤抖着。

这颤抖的感觉让人有些心慌，就像是……就像是因为她的身体中已经盛装不下这一而再再而三的生离死别。

悲怆溢出，成了战栗。

高湛卢侧头轻轻在她发间吻了吻，而后又抵着她的发顶轻声道：“我在，我在。”

“高湛卢。”怀中人突然沙哑着嗓子唤道。

“嗯？”他低下头看着她通红的眼眶，坦白说，他情愿她能放开嗓子痛哭一场，也好过此时她这样。

“怎么办？”杜若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眼泪中是她从未展现在他面前的脆弱和无助，“我没有奶奶了。”

安放好老人骨灰后高湛卢送三人回去，杜若提出要回老房子去收拾东西，杜泽毅闭着眼睛微微颌首算作是同意了。

房子收拾的干干净净，不难看出即使在生命最后老人依旧没有放弃过对自己生活的装饰，杜若手指在餐桌上摸过，又把电视机上的布罩盖好，冰箱还插着电，她随手打开下层冷冻室却发现里面满满放着包好的饺子。

杜若眨了眨眼睛，转身去厨房拿出保鲜袋来，一个一个把饺子从冰箱里拿出来装好，不知是哪一个饺子上黏着的冰碴划破口袋，十几个饺子掉了一地，杜若低下头伸手去捡，可刚刚碰到饺子她又忽然收回手，低下头埋首膝间失声痛哭。

原来崩溃，只是一瞬间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