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色有无中(109)

血浆刚从血库里取出来，冰凉彻骨，杜若蹲下身手紧紧按在胸口处，她很快就感觉不到自己的温度了，只有腔体里的一颗心脏贴着即将输进他体内的液体不规则地跳动着。

护士手还僵在半空中，为难地看着梁竹低声说这不合适吧。梁竹扭头看了一眼身后半开的抢救室门，声音压到极低道：“随她吧。”

杨亭湾来的比所有人想象的要快，一直强撑着给所有人看笑脸的杜若仰头看着老师，眨了眨眼睛眼泪刹那间滚落出来，她喉咙滚了一下张开嘴，哭声比想说的话更快溢出。

“哭什么，把眼泪擦了。”杨亭湾皱着眉垂眸看着她厉声喝道，“做医生的，这点定力都没有吗？起来，把眼泪擦干净。”

梁竹不敢劝老师，只能一手搀起杜若把她交到郑成明手中，拿出血浆转身追着杨亭湾往抢救室里跑去。

郑成明扶着杜若到一旁的椅子上坐下，犹豫了一下道：“要不要通知他的家人？你知道他家里的情况吗？”

“你……你和你们领导决定吧。”杜若眼睛紧紧盯着抢救室里的情况，适才梁竹有意无意中推开的门，倒在此刻起了作用。

时间在医院像是被按下了快进键，杜若自己还不觉，外面的天已经悄然黑了，正在此时，远处病床前那个老人直起腰来，摇了摇头。

十年，她观摩过他上千台手术，再不会有人比她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像是奔着南墙而去，杜若脑子里只有病床上那一个人，推开来拦她的护士冲到床边，他脸上的灰尘已经被护士擦干净露出几处划伤，此刻就安静地睡在她面前，而监视器发出刺耳的声音强迫着她去面对那一条持平的红线。

“若若，没有抢救的……”梁竹话说到一半不忍再说。

杜若僵硬地扭过头去看杨亭湾，没有得到她想要的答案，只是刹那一刻，眼泪似乎流不出来了。她来的匆忙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踉跄着拉起裙摆扶着床边栏杆翻上床去跨坐在高湛卢身上，手指交叉着握在一起用力按动着他的胸口，机械着重复，一下又一下。

“这……”在场其他的医生愣住了，她动作快速而熟练，甚至于大家没有机会反应阻拦。

杨亭湾擦了擦额上的汗，并不把过多的目光放在杜若身上而是紧盯着监视器，算作默许。

刚开始时手臂的酸胀无力此时已经感受不到了，杜若耳边只能听得见自己的喘气声和急剧的心跳声，如此清晰。

“别丢下我，求你。”众人终于听见杜若发出了声音，带着哭腔和喘息，“高湛卢，你给我回来，你答应过我的……”

杨亭湾沉声叹了一口气，负手安排道：“再推0.6毫克肾上腺素，准备电复律。”

身边一人低声说已经没有抢救的条件了，杨亭湾眸光一凛，厉声道：“我说准备！孩子才三十出头还这么年轻，再试最后一次！”

所有人都动了起来，梁竹看着像是上了发条的杜若皱了皱眉，伸手把人直接从床上抱了下来，接替她继续重复着机械的按压。

杜若绕到另一边，接过除颤仪居高临下地看着面前这人的脸，她知道他已经多次看过她睡着时的样子了，可这却是她的第一次，隔着生死。

“200焦。”一旁护士汇报道。

杜若深吸了一口气，与杨亭湾对视一眼微微点头，大声喊道：“让开！”

高湛卢的胸口随着电击上下起伏一次，监视器上的红线却没有丝毫起伏，杜若心沉了一下，抬起除颤仪道：“再来。”

“300焦。”

又是一次起伏，监视器刺耳的声音突然停下了，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那四方的屏幕，一根线，牵扯住所有人的心。

一次起伏，两次起伏，连续起伏，所有人都短暂地松了一口气，开始忙着准备手术，杜若强撑着把除颤仪归位，退到一旁不干扰工作的位置抬头对着杨亭湾勉强笑了笑，此时她才发现，自己连手套都没有来得及戴。

果然，杨亭湾皱着眉看着她光洁的手恨铁不成钢地叹了口气，“不戴手套，严重违规操作，要是出现感染，你就等着吧。”

“我是患者家属，我保证不来找麻烦。”杜若抬起手作发誓状，随即师生两人都笑了。

杨亭湾笑的十分舒心，喟然叹道：“是你救了他。”

杜若不置可否，第一次她没有相信自己相信了十年的医学原理，她愿意相信他听到了她的话，她愿意相信是她把他抢了回来。

“上手术台吗？”杨亭湾问道。

杜若抿着嘴犹豫了一下摇了摇头，她现在的身份和状态都不适合参加手术，更何况外面还有他的战友他的领导，比起手术台他们也许更需要她去解释发生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