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祭日(8)

打车总还是不合算，反正几点赶回家都没关系。

周余缓慢地走在雨里，街上很安静，这座小镇八点基本就已经进入沉睡，春雨很细，间杂几片缓缓飘落的桃花，打在伞上都发不出什么声音。

不知何时一辆车跟在他身边亦步亦趋，起初周余以为是自己挡了对方的路，于是饶了些路让了几次，直到对方摇下车窗喊他的名字，他才弯下身看清里面的人。

“程医生？”

周余发现自己好像每一次见到程景深都会以疑问的方式喊出对方的名字。

“周老板。”程景深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侧着身子从车窗里看他，“快上来。”

周余绕到那头开了车门，把手里的伞抖了两下水后坐上了车。

“程医生你这么晚才下班？”周余问道。

程景深抽了两张餐巾纸递给他，让他擦一擦飘到呢子大衣上的雨水。周余小心翼翼的接了过来，把纸巾叠成长方形，然后细致的擦着自己的手臂和刚刚溅到额头的雨滴。

程景深看了他一眼说道：“没有，出去吃了晚饭。”

周余轻声“哦”了一句，心里却有疑惑。

这条街没什么餐馆，大多是些日杂店铺，要吃饭得到前一条街，那样回公寓就不需要经过这里。

“你到这里多久了？”程景深随口问道。

“这里？”

“这个小镇上。”

周余反应过来说道：“296天。”

程景深打着方向盘，笑了笑道：“记得真仔细。”

周余低下头，下意识就说出口了。正确答案应该是：不太清楚，大半年吧。

“你呢？”周余问。

程景深说：“我们见面那天就是我到这里的第一天。”

周余轻声的“啊”了一下，就想不出什么回答了。

“最近买了很多装修的材料，到货后反倒无从下手了，现在都扔在角落里。”程景深目不斜视的看着前方，嘴角挂着笑，随意的又挑起话题。

“东西太多，就不知道从哪一步先开始了。”周余说。

程景深认同地点头：“是啊。”

“但总要开始的。”程景深转过脸，看了他一眼说道，“所以最近可能会发出装修的声音，希望你不要介意。”

“没关系。”周余摇了摇头，又想起什么，“但是，我们这栋楼的房东好像不允许改装房间。”

程景深淡淡地说道：“我买下来了。”

周余一愣问道：“你要在这里留下？”

“嗯。”程景深说。

很少会有别的城市的人会想留在这里，人们来这里看花，看水，看建筑的形状，却不会想在这里停下。

但周余转念一想，大概是为了爱人吧，为了爱人才会想在哪里停下。

“你呢？准备在这里定居吗？”

“应该不会吧。”

“是吗？那怎么会想在这里开一间花店？”

“因为——”

周余回忆起母亲去世后那个过于静寂的房间，以及陷入前所未有的静寂中的自己。短短的一个月内，亲人死别，情人生离，虽然尽力将自己置身于正常之中，但到底还是没有恢复。时常在无法入眠的夜晚踩着影子出门，在空无一人的街道上行走，浮上心头的无聊，让他觉得自己像是一场可有可无的闹剧。

自觉不配被爱，也自知难以爱人。大概每个人都有过离开的念头吧。不是离开房间，是离开全部，离开生活，离开世界。

“因为之前被困住了。”周余说。

好像又做了奇怪的回答，会被误会成是奇怪的人吧。

“是的，人就是很容易会被束缚住。”程景深打着方向盘说道，“在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上。”

两人都沉默了下来。那种可以听得到的沉默。

雨水打在车窗上，又被雨刷很快地清理，车载音响里TUNG的声音漂浮摇晃，正唱着97年的虚拟实境。那是极小众的一张专辑，也是TUNG至今唯一的一张专辑。

“下起大雨我深爱的星球，拥抱，你穿着雨衣；再拥抱，我戴着手套；还是拥抱，虽然戴了面具；继续拥抱，全身如火烧。”

车停在停车场，两个人一起朝电梯走去的时候。程景深说，自己的车位买得离电梯太远，总是要走很长一段路才可以。周余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在电梯里程景深又询问了周余修理wifi的电话，周余说微信发给他。

钥匙插进门孔，发出轻微“咔哒”的声音，在空荡的走廊里回响。

“晚安。”程景深说。

“晚安。”

周余说完闪身进了屋里，门合上的最后一秒，周余从门缝里看到程景深朝向他的脸。

随后，门就关上了。

周余倒在沙发上，外套也没有脱，闭上眼睛回想起了今天的两次相遇，拥挤的公交车，握着纸袋的手指，干燥的气味，《虚拟实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