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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给祭日(22)

作者: 阿鲸 阅读记录

那条狗是在一个迷路的下雨天遇到的,迷路的原因他已经忘记,只记得那里离家很远。那天,妈妈给他穿了漂亮的海军制服,长长的领带结在风里随着他的动作一飘一飘的。又给他买了他喜欢吃的各种甜食,妈妈把左手拿着棉花糖右手拿着糖葫芦的他放在一块巨大的石头上,让他呆在原地不要动,她要去买些东西,他点了点头,晃悠着两只小脚乖乖地坐在石头上等妈妈来接自己。

他从中午等到了晚上,又冷又饿,还下起了雨。没办法他只好躲到旁边的小花坛里,那只狗也躲在那里,用湿漉漉的眼睛看着自己,冷的浑身直发抖。他把小狗抱在怀里,对它说,不要害怕,母亲一定会来接他们的。

深夜的时候,母亲终于出现了,撑着蓝色的格子伞,她看起来好像有点疲惫又有点难过,像是跟自己做了一场对抗那样的疲惫。

他露出还没换的小牙齿,天真地对母亲说:“我们可以养它吗?”

从来不允许周余养任何宠物的母亲这次却说了可以。

记忆中的母亲永远严谨严肃,一丝不苟,没有朋友,也从不和亲人联系,中学老师的职业让她天生有着一种威严感,但那一天的母亲格外温柔,温柔的让周余时常拿出来怀念。

毫无疑问,母亲是爱他的,即使他不是母亲亲生的。

他被亲生父母抛弃,母亲被整个时代遗忘,悲苦与寂寞相遇,他们注定要相依为命。

相依为命,即相互依偎方能为命。可长大注定就是与父母分离的过程。当有了爱人,有了家庭。

与母亲的最后一次会面是在医院的停尸房。

在他告知母亲自己有了“男朋友”后,母亲沉默许久后冷静地让他先出去住几天。他再想解释什么,母亲便笑了笑打断说她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让他耐心地等一等。

于是,在那之后的17天,他每天都在等待。

然后他等来了母亲冰冷的尸体。对方安静的躺在床上,因为已经死了几天,所以身体开始发硬,没有冰柜协助的话,可能过几天就会腐烂,会发臭。

警察说,是烧炭自杀的,请他节哀。

节制悲哀。

悲哀要怎样才能节制?

母亲因他而死。

周余把那个小方格里的牌位拿出来擦干净,点了三炷香,又拜了拜。牌位上母亲的容颜十分年轻,不到三十岁的样子。他没有找到母亲的单人照,这张照片还是他从合照上剪下来的。不过母亲应该也不会介意,毕竟人死了就是一块牌,一捧灰。

站在一旁等着线香燃尽的时候,看到狭小的牌位室走进来熟悉的身影。程景深手里抱着一束白色的花,牌位室的灯光阴森森的,照得人浑身泛着冷光,棱角分明的样子一点都不像温和的程景深,周余差点以为是自己晃了眼。

“你怎么会在这?”周余发愣的看着眼前的人。

程景深表情淡淡的:“我父亲的牌位也放在了这里。”

周余问:“今天也是他的……忌日?”

程景深说:“不是。”

周余皱了皱眉:“那你怎么会过来?”

程景深沉默的看了他一会儿,然后笑了笑问道:“我可以祭拜一下你的母亲吗?”

周余侧了侧身说了句“当然”。

程景深把手里的那一小束花放在了小格子里,点了香朝着牌位拜了三拜,然后陪着周余坐到了一边,等着线香燃尽。

祭拜很简单,擦了牌位点了香烧了纸钱,就结束了。其实人没了就是没了,做这些不过是要活着的人心里好受些。忙碌生活里的人们陷在日常里无暇去想念过世的人,所以才要腾出一天专门来想念他们。

程景深站在周余旁边,陪着他烧完了纸钱。他站起来的时候,程景深扶了他一把,被周余轻轻挣开了。

两个人沉默着从牌位室里走出来,阳光毫不吝啬的洒满每个角落,听到外面车辆飞驰而过的声音,间杂一些孩子的奔跑打闹声,才觉得好像活过来了。周余忍不住闭了闭眼睛,小小的伸了伸手臂,以求阳光全方位的照射,里面实在太冷,周余穿得又少,鼻子都冻得有些发红。

程景深看了看他,轻声问道:“要哭了吗?”

周余睁开眼笑了笑:“没有,哪有那么容易?”

连母亲去世也没有流泪的人,因为这样被那些从未见过的亲戚说成没良心的冷漠之人。怎么会在这里哭呢?

程景深突然说道:“其实,我父亲去世的时候,我是掐着大腿才哭出来的。”

周余诧异的看他,程景深嘴角还挂着一丝笑容,那表情不像是在开玩笑,也不像是在悲伤,他就是在叙述一件不那么愉快的事情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