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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鬼(34)

作者: Upsilon 阅读记录

——

阮岑浣发时,水里荡着暗色的丝。

阮岑常年在山中采药,她采的草药往往成色极佳,全亏了她耳聪目明。她撩了些水徐徐捞出手,今夜月光明亮,照着指根处淡淡的血红。

山里姑娘要钱没有,要胆一颗,要命一条。

她不擦发,一头湿淋淋的青丝直接甩到肩上,双手迅速捏住裙裾打了个结,又熟练地从溪边碎石掏了块最锋利的,镇定自若循空气里的腥味搜寻。

离她浣洗不远处的溪水泡着个人,被水流推得微微轻荡。

“喂,你死了没?”

阮岑冷着脸踢了脚这扰她独处的罪魁,不意这条死鱼还没咽气,她猝不及防被拽住足尖扯下了水,但她反应极快——几乎在对方依靠本能地以匕首抵在喉头的同时,她掌中的石块也刺进了他的创口。

那人猛地一颤,避免伤人,先行扔掉了手里的匕首。

阮岑这时看清了他。

这是个很好看的男人,还是一个来历不明遍体鳞伤的男人。

他本就伤得不轻,阮岑这招恰如“雪中送炭”,愣是把人又给弄昏了。

“……哦,原来没死。”阮岑一把抄起落在水里的匕首,想她有意制无意,占了个不怎么光明磊落的上风,气恼之余负疚油然而生。“算了,碰上我是你命大。”

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她认了。

阮岑一壁撑着昏迷不醒的男人往屋里挪,一壁百无聊赖地猜测那些女人知道又会掀起什么轩然大波——娘死后她确是收敛了,那根反骨却像附骨之疽顽强地疯长,就像刚才那样不合时宜地突个尖。

她粗鲁地踹开门,大方地让出卧榻,半拖半拽地把男人安置妥当,又凭自己三脚猫的功夫处理了下伤口。一番折腾出了不少汗,被暑气蒸干的发像海草般黏在身上,她没好气地窝在墙角睡了一夜。

这姑娘心比天还宽,她娘泉下有知又要湿帕子了。天可怜见,像个野小子不说,还没心没肺的。阮岑倒也没想那么多。这伤一时半会儿好不了,能不能度过阎王关端看他造化。若捡回条命后翻脸不认人,匕首可比重伤男人的拳脚快得多;若是有凶神恶煞的追兵罢,她打遇上这灾星就跳进黄河洗不清了。

这姑娘靠骨气拼到这年纪,牙齿落了和着血泪吞肚里,像根朝天椒,不见半分女子的婀娜温婉。她眉眼固然生得漂亮,却是种凛冽的漂亮,带着扎手的刺,不是宜室宜家的面相。而每每彻底沉静下来,凌厉意态冲洗殆尽,便显露白日掩盖的柔和与灵秀来。

辛衡醒时阮岑正好在替他擦汗,许记起幼时柔弱的母亲手忙脚乱抱她在雨里寻巫医的往事,唇边溢着抹清浅的笑。

柔拟珠玉,皎如胧月。

第一印象总是根深蒂固的,处久了才懂她清秀外表下的锋芒与锐气。

有时还端得呛人。

辛扇出生那年辛衡问她:“若我养好伤再灭口以防泄露行踪呢?你那时也不怕引狼入室?”

阮岑是真没想过这茬:“我命硬。”她在辛衡似笑非笑的目光里别过脸,“……行了,有些人长得好,搁着当花瓶也挺赏心悦目的。”

所以说归根结底还看长相。

——当然不是十足的实话。

她佩服他。

一来他确比村里血性方刚的糙汉俊秀,这是纯看皮相;二来敬他孤胆仗剑,满身残破还没断生念;三来——扔匕首扔得干脆,不伤无辜,有股子侠客风度。

阮家姑娘救下外来男人的事终究纸包不住火,村人看她眼光更是异样,含着理所当然的谴责——好似她是个不守妇道偷汉子的妇人了。

阮岑心里风平浪静,一如既往日日采药去,遇上下雨就做做女红,编编彩络子。

她救的男人不怎么开口,伤口开始结疤后就睡在了她家屋顶上——也不能说睡,她半夜不安心出门看看,男人总是睁着一双冷冽的眼,握着他的匕首,像个守着滴漏的更夫。

照辛衡的想法,阮岑救他一命,又因他进退狼狈,护着她就成了除暗中刺探朔北敌情之外的责任。

他不善言辞,表谢意的方式有些令人哭笑不得的笨拙。阮岑采药去,他就像条影子一样跟随在后,劈开山径上挡路的枝杈,或是同她一般背药篓子采药,权当是练练身法。或是取了部分草药扮作行商入城,既便于打听消息,也能生财,两全其美。

有次阮岑采药时遭了险,没站稳从滑坡上摔下去,醒来就看到男人捣药的背影。

她支着下巴荡着腿,随随便便道:“你有婚配没有?”

前不久辛衡刚收到少主命他寻处太平地方安顿的口信,十来年持剑岁月忽地失去了意义,前方道路为迷雾笼罩,颇感迷惘,陪阮岑采药时才有番岁月静好的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