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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鬼(18)

作者: Upsilon 阅读记录

“怎么个有趣法?”

琴人道:“这就说来话长了。虽说子不语怪力乱神,不过小友若有兴致,当逸闻讲讲却也无妨。”他话匣闭得太久,急需晒晒满腹牢骚,倒也不觉一个小童问这有何不对。

辛扇抚掌:“那可好,我妹妹和我最爱听故事了。”辛素心跟着点头附和。

“辟烛琴素有凶名,最早见于晏末野史……自晏末琴师娄氏殉国以降,辟烛琴主大多死于非命,不得善终。”

“或曰娄氏不甘早亡,化作厉鬼附于琴上,鬼琴之名因此不胫而走,我看着却不像这么回事。”琴师接着说,“一个殉国琴师,既心怀死志,哪还会有什么怨气呢?”

——

娄昙守在蔷薇架前出神。

风摇花动,红瓣不复先前亮丽,瓣沿皱缩卷翘,萎靡而娇弱。他大气不敢出地轻碰了下,迫使自己回想当日恍惚中看到的人影,始终无法将其连成完整图景。

忽有黑云蔽日,劲风大作,刮落枝头的蔷薇。

他如受感召,定定望向花架之后,好似他这百年鬼魂领了佛恩,于此刻活了过来。

一人从花架后抱琴而来,仍是娄昙记忆里的模样,清秀温雅,长发披拂,却增三分阴戾诡谲。他弯腰拾起地上枯死蔷薇,又由它顺风势飘进园中干涸的小池中,神情淡淡,静若冷月山雪。

娄昙如遭雷劈。

“师父!”

作者有话要说:

[7] 《诚一堂琴谱》:“无射为九月之律。音调凄凉,以写三闾之孤忠幽愤,宜其气之郁屈魁奇也。洲穆之士,当自得其奥旨。”

[8] 唐代琴家,作琴曲《离骚》。

[9] 《颜氏家训》:“千载一圣,犹旦暮也;五百年一贤,犹比癎也。”言圣贤之难得,疏阔如此。傥遭不世明达君子,安可不攀附景仰之乎?”

第6章 (6)

(6)

论一人生平,是非曲直,从来无需真凭实据。

娄襄端着汤药避开日光行于廊庑,冷不丁听闻笑语,捕捉到几个字眼,原是几个洗扫官人在唠嗑。他心有惦念,一路趋步赶回,那闲谈仍随风送至耳畔。

“昨儿个宫里死了个琴师,喏,就是生得挺俊的那个……”

“死了也好。他身边那孩子也算熬出头了,你可没见他把那孩子给折磨成了什么样……”

炎炎暑气蒸得石地发烫,娄襄更觉焦灼,推门见娄昙安妥卧在竹榻才安心些许。病中的小东西撑着眼皮等娄襄回来,看到人喜笑颜开,还不及开口就撕心裂肺地咳了起来。

娄襄匆匆放下药轻叩他后背顺气,瞥见后颈青紫的掐痕,不自觉放轻力道:“疼么?”

娄昙以为他指的是病痛,哑声道:“不疼。”

娄襄:“能不说话就别说了。”

他那年从陋巷捞回阿昙性命,仍迟了半盏茶。每逢四时更替,阿昙少不了病上一回,平日忌口之食不下十数,又久困禁庭不得出。换作寻常孩童,多半忙于骑竹马、斗促织、玩蹴鞠,酷暑凫水,严冬戏雪,阿昙却只能将最该好好玩乐的十来年全付诸弄弦——未免乏味了些。

这些年不止将娄昙熬成了药罐,也将对药石一窍不通的娄襄磨练成半个大夫。

这趟病势凶猛,故配了一帖性烈的方子,不多时娄昙便发了汗,撩起小截袖管也不减分毫暑热,怯怯地小声唤了一句师父。娄襄无奈,伸开双臂,放任徒弟往他这挨过来。他体质偏寒,犹若上好冰玉,娄昙寻得几丝凉意,满足地枕着师父的臂弯。

……

娄昙从未料想,有朝一日,师父会以如此疏淡的神态与他相对。

他一时分不清是回忆或是幻梦,心头像被锤开一道裂缝,露出脆弱柔软的嫩肉,虽有千言万语,也被那人清冷眉眼冻在喉头。

……不。娄昙冷静且痛苦地想,师父早就死了,他不该再存期许,好给自己一个永远长不大的由头。

琴鬼心中纠葛全数展在脸上,娄襄观之分明,先他一步上前拥住这瘦弱的小徒。

怀里的少年登时僵住了。

娄襄冰凉的手贴着他脊背轻拍,犹似师父哄他入睡时的光景:“百年过去,怎么还是孩子心性。”

娄昙在他怀抱里摇摇头。

这少年的戒心就跟狸奴没两样,看着尖甲如钩气势十足,摊开爪子,肉垫还是软绵绵的。他低着头,却有温热湿意沾上娄襄颈项。

琴师背对他勾起唇角,袖中闪过一道银华。

一根琴弦贯穿娄昙前心,一豆血珠沿弦滑入体内。

娄昙仍旧不言,只因蓦来的剧痛揪紧娄襄衣襟,娄襄退开一些距离抬起少年的脸。他双眼浸润泪意,愈发澄透黑亮,此刻沉着郁郁的哀痛,又显得柔弱可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