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乱世(1)

《乱世》作者:楚寒衣青

文案

题记:君以国士待我,我以国士报之,虽万死而犹未悔也!

第一章

战斗进行到第三天了。

萧衍站在城墙上,他一身盔甲整齐,手按在历尽风霜的城垛上,垂目望着城下不远处密密麻麻地聚在一起的人群。

风呼呼地嘶吼着,裹挟着浓浓的血腥之气,天边黑云滚滚,厚重浓烈得仿佛下一刻,就要自天上尽数压到城头。

隆隆的鼓声骤然响起!远处聚在一起的人群刹那举起刀剑盾牌,喊杀着向城下冲来。

站在萧衍旁边的亲兵队呼的围了上来,亲兵队长更直接护在萧衍身前,用暗哑的嗓音道:“虞候,又开始了,我们先下去吧!”

萧衍没有出声。他就站在城垛后,看着底下的敌人由远而近,看着一架架云梯靠上城墙,再看着敌人爬上城头,看着血光迸溅眼前——

有敌人自萧衍这个方向爬上来了,却立刻被挡在萧衍面前的亲兵几刀捅穿了胸口,大叫着倒落下城头。

萧衍抬手擦了溅到脸上的温热液体,他缓缓按住腰间冰凉的刀柄,目光注视面前,心神却不由自主地越飘越远,直至十三年前的璞凉。

那时候,他不过一个获罪官奴。

十三年前,璞凉。

雪落了一夜,满地皑皑。路旁的大树早已干枯,光秃秃的褐色枝桠上,落着积雪,挂着冰晶。树顶上湛蓝的天空因一夜的雪而尤显寥廓高远,稀疏的白云点缀其上,于微风中徐徐流动。

时间尚早,璞凉城南的青石巷却异于往日地热闹起来了,一群十三四岁的少年每人骑着一匹骏马,带齐打猎弓矢和三五侍从,早早聚集在璞凉节度使府前,等候节度使府的小公子李雍出来。

节度使府的朱漆大门并没有闭合太久。

很快,厚重的实木大门向内打开,节度使府内的李姓管家陪着一个同样十三四岁,漂亮得有些女儿姿态的少年走了出来。

少年穿着一身毫无杂色的雪白狐裘,双手拢在衣袖里,黑发被玉带扎起,带点婴儿肥的脸颊红扑扑的,脸颊以下的脖子,则一丝不露地被密密遮在了狐裘里。

见李雍走了出来,停在节度使府前的几个少年顿时笑闹起来,有说李雍架子大现在才出来的,也有说看起来是越发俊俏,以后都不敢同他一起上街的,不一而足。

李雍露出笑容,简单和面前的少年寒暄几句后,就准备上马。

“小公子,小心些,小心些!”陪着李雍出来的李姓管家见着这样,连忙开口,同时眼疾手快地拉过旁边洒扫楼梯的下仆,扯到李雍面前说,“小公子,踩着他上去,安全点!”

被管家抓住的下仆看起来还是一个孩子,小小的个头,穿着宽大的青布衣衫,面色蜡黄,神情漠然,眼神更是呆滞。

一开始,那拿着扫帚的孩子显然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抬头看向抓住自己的管家,在管家恼火地拍了他后脑袋一下,并把他推向马前的时候,这个显得有些呆傻的孩子仿佛才领悟到什么,放下手中的扫帚便走到马前,单膝跪下,同时伸出双手,以便让面前的少爷踩着上马。

李雍垂眸看了一眼跪在自己面前的孩子:“我好像没见过他?”

“是新近来的官奴,所以公子没见过。”管家笑着说道。

“原来如此。”李雍不再关注自己脚下的奴仆,点过头后便抬起脚准备上马。

一直伸着手的孩子见李雍终于准备要上马了,又稍稍抬高了手,把位置调得更好一些。

然而李雍并没有踩那孩子伸出来的手。

他一脚踩在那个跪在地上的孩子的肩膀,翻身上马,双腿一夹,便潇洒而去。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的其他少年纷纷跟随李雍,快马离去。并没有人发现,那被李雍一脚踩在肩头的孩子在没防备之下,整个身子倾向雪地,碰了一头脸的雪。

隆隆的马蹄渐远了。

等到青石巷子再不见马匹人群的身影后,被李雍踩到了地上的孩子才重新直起身子,抹去脸颊额角的冰雪。依旧站在他旁边的管家也不笑了,他冷淡地对孩子说过‘继续打扫’之后,便径自回了府邸。

被独自留下的孩子没有在意任何人的离去。他弯腰捡起了地上的扫把,露出衣袖的双手冻得青紫,并长满冻疮,肿大了不止一圈。

又一阵冬风吹过,树梢上积雪簌簌而下。

这一刻,领着李雍出来的管家已经回到了烧着火坑的温暖室内。

这一刻,骑着高头大马,被温暖狐裘裹住的李雍正前簇后拥地往城外游玩打猎。

这一刻,被李雍当了上马脚蹬的官奴孩子还是身着单衣在冷风中扫雪……

这一刻,是永安八年二月初三。

这一刻,无数人在做着不同的事。

这一刻,没有人能预料到,乱世会来得那样快,那样让人无所适从。

第二章

永安八年二月初五,大祁边关守将霍德投敌叛变,狄戎骑兵长驱直入。

永安八年二月十八,即位八年的新帝驾崩宫中,年不满四十。

永安八年二月廿五,狄戎兵至璞凉城下,璞凉节度使亲临城头指挥战斗。

永安八年三月十八,狄戎援军到达。同日,城中守将都虞候叛变,节度使战死。

是夜,璞凉陷落,狄戎踞节度使府,全军庆贺,欢饮达旦。日出,漫城劫掠,四下屠戮,三日方止,十室九空,血流漂杵。及至整军发兵,又于街市坊间,纵火焚城。

百年古城,为之一炬。

熊熊的火光烫红了半边夜空。

璞凉城外的山林上,身着青灰布衣孩子背着一位少年,缓缓向山中行去。

山林的杂草并没有人清理,疯长之下早已到达成人腰际,更足以没过行走其间的孩子头顶。

背着少年的孩子继续向前,他走得很慢,步伐也不稳,但却始终在往前——尽管,前头只有一片漆黑,以及在漆黑中乱生漫长,影影幢幢,犹如鬼魅的杂草。

在璞凉外已经躲了三天了,狄戎终于走了……

接下来要去哪里?

璞凉现在安全了,可是废城一座,已经没有留下来的必要了……背上仿佛还残留着璞凉火起时的炙热烧灼感,耳边也似乎还缠绕着再不愿离去的呻吟哀嚎,慢慢上山的孩子觉得自己有点渴,不由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却只舔到满口腥咸。

耳边的呻吟哀嚎越来越清晰了。

肩头背上的伤口也在火焰的烧灼下越来越疼痛了。

孩子又木然地往山上走了一会,才慢慢辨清楚,那越来越清晰的呻吟似乎是自己背上少年压低了声音的恶毒诅咒;而那越来越疼痛的伤口,却是因为少年在不知不觉中,将手指狠狠掐进了自己的伤口里。

“父亲,狄戎,曹进……”被孩子背着背上的少年嘀嘀咕咕的,他的面容本来姣美昳丽,此时却因为扭曲狰狞,而形如恶鬼。

“我必要,必要将那小人碎尸万断……”

“父亲,你看着……”

“我一定将他五马分尸,千刀万剐……”

孩子忽然放下了背上的少年。

李雍骤然抬眼,狠狠瞪着面前的孩子,浅得近乎褐色的瞳孔仿佛野兽,凶厉狠毒:“怎么,你以为李家倒了,所以现在连你一个小小的官奴,也敢落尽下石了?”

此时背着李雍走在山道上的孩子正是当初节度使府前,那个扫雪的单薄孩童。

璞凉城上下三十万人,逃出来的有十三万。

节度使府上下二百一十二口,逃出来的却只有两个。

孩子,以及被孩子背出来的李雍。

孩子并没有回应李雍的质疑,他低下头看了靠在树干上的李雍一会,开口道:“我听见有溪水的声音,我去装一点水过来。”

李雍冷笑:“溪水?我看你是想自己上路吧!”

孩子没有理会李雍的嘲讽,说完话后,他理了理腰间的匕首,再确定带上了装水的葫芦,便向传来流水声音的方向走去。

李雍大怒,挣扎着便要站起来去厮打面前的孩子,可是孩子已经走出去了,而拐了脚被孩子背了一路的李雍,也仅仅站到一半,便再次跌坐回原地。

怒极气极,李雍蓦的抓住地上的一块拳头大小石头,狠狠朝那矮小的背影砸去:“混账!有本事你就别回来!”

石头毫无意外地砸到孩子的背上。

孩子也毫无意外地没入草丛深处,再不见踪影。

这一去,就是小半个时辰。

前一刻钟,坐在树下的李雍冷笑着想奴仆就是奴仆,扶都扶不起来,更遑论什么倚靠,早该丢弃才是。

后一刻钟,依旧坐在树下的李雍已经把对狄戎和曹进的愤怒转移到离去的孩子身上了,他咬着牙发誓自己日后重振了李家声威的第一时刻就是把这胆敢丢下他的官奴找出来,乱刀分尸挫骨扬灰——

“窸窣!”草丛里忽然有声音响起。

正咬牙低咒的李雍精神一振,面上浮现冷笑,想也不想地就抓起地上的碎石土灰朝声音传来的方向砸去:“怎么?孬种,连自己走路的勇气都没有?”

草丛没有声音传来。

坐在树下的李雍忽然觉得有些不对,他仔细地朝自己丢沙土的草丛看去,只见一双黄色的竖瞳若隐若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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