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逆旅(22)

作者: 脉脉/渥丹 阅读记录

他们其实早已经有过商议,结束通话后,虞怡同意了提早回医院做进一步的检查。简衡亲自送妈妈回医院。他的车还留在酒店,只能换一辆不常开的。这辆车已经有一阵没开过,上一次用的人应该是简庆宇,后座还留着他的外套。简衡拿起来时发现下面还有个拆开的信封,里面有一叠材料,他抽出来扫了眼抬头,没有看下去,裹在外套里一起扔进了后备箱。

简衡也知道如果控制不住脑部的病灶,会越来越难哄住虞怡,但更重要的是,这意味着情况越来越差,离所谓的“有尊严地带癌生存”的希望越来越远。但在和舅舅们商量之后,他还是选择了隐瞒,除了安排会诊,他也托一切关系将虞怡的病例寄给国内的各大知名专家,希望能有一个不一样的、更积极的治疗方案。后来他移民加拿大多年的另一个姑姑经过朋友联系上了美东的一家知名医院,也打听清楚了赴美治疗的签证流程,可简衡迟迟没有动静。

简家兄妹四人,正好两个急性子两个慢性子,性格火爆的小姑姑没等到预料中的快马加鞭,先没了耐心,打电话把简衡痛骂了一顿。简衡就是不表态,说:“再看看吧。大舅舅这边也找到了人,国内脑肿瘤外科数一数二的专家,方案这就是这几天出来。”

“那也不妨碍两手准备,都办起来。干等有什么用?你真想看着你妈死啊!”

简衡没有解释,罔论反驳。

虽然情绪没有这么激烈,虞颖也对简衡忽然表现出的迟疑——或是懦弱——表示了不解。面对更清楚内情的妹妹,简衡也不再隐瞒了:“她连离开本市都不愿意。你绑她去美国吗?”

“我们好好和她说说。”

简衡无奈地笑了:“那你说她为什么不肯去外地治病呢?”

虞颖瞪大了眼睛,很为难地解释:“……姑姑是讲道理的。而且,治好了病,日子还长……不然,我和卢江陵谈一谈……”

简衡打断了她:“你知道的吧,她不止一个情人。我一直以为卢江陵也和之前的那些差不多……”

这次打断的人变成了虞颖:“简衡,别说了。别这么说。”

简衡早就感觉不到疲惫,倒是麻木感更清晰些:“我也很想让她去美国。如果真的能成行,我不仅可以求她,要我亲手绑她都行。可这些都没用。你信不信,如果告诉她真相,她连治都不要治了。”

“…………”

“你们也不要逼我了。”简衡认真地望着表妹,轻轻咽下了后半句话——我会陪她死的。

至亲重病本应该是与外界隔绝最合乎情理的理由,但随着前任省委书记落马的消息正式公布,本地官场商界的巨大地震接踵而来。简衡的心思早已全扑在虞怡的病上,可这件事引发的各种猜测、传闻和斗争还是难免以漏网之鱼的姿态落入他的生活。许多后续事件不过是惯例,但另有一些传闻堪称离奇。简衡不止一次听到了钟建民前妻的名字,意外地得知坊间传言中,她成为了一个女英雄,为了保全儿子和丈夫的性命,以一己之力扭转了乾坤。传言中不乏活灵活现、仿佛亲临现场的细节,比如为了把彭其坤的罪行递到“钦差”手中,她冒着暴雨在父亲老领导的家门口下跪。但转述这个传闻的人本意绝非旌表,绘声绘色地说完这故事,话锋一转:“整到小孩身上是不地道。但钟建民是什么好东西?当年N市搞科技园区,土地上他玩的名堂可不少。栽在地上,不就是现世报?梁如冰也是,夸她是好老婆好母亲的,真该看看当初被人家老婆打上门后,从宾馆二楼跳下去摔断手的样子。”

同桌的另一个人忍不住感慨:“现在真是一点看不懂了。”

“规矩改了。看不懂正常。反正钟建民的案子是翻不了了。二审从无期改成了二十年。而且儿子已经没有意识了,命能不能保住都难说。彭其坤在的时候哪些是他的人都知道,专案组至少要待到年底,看他们怎么查,查多少吧。”

彭其坤也好,钟建民也罢,简衡一律没有兴趣,同桌人继续讲彭其坤落马引发的一些后续。震中之人自然是如履薄冰,战战兢兢等待发落,但因为此事引发的绵长的余波,正或明或暗地传递到了可能和不可能的人身上,则是大大超出他认知的了。听着听着,忽然想起了纪明仪说过的那句“母亲会为孩子做任何事情,哪怕没人相信她能做到”。说得是同一件事,可是他的神态中虽然没有幸灾乐祸,却也看不到同情,简衡不禁暗自回忆,那一天他谈起这对夫妻,是否有任何弦外之音?

但简衡很快放弃了深究,越听,越心不在焉。他索性没有等到散席,以家中有事提早撤了。离开会所包间后先站在院子里抽了两根烟,顺便打开已经关机一阵的手机,查一查这段时间里是否有家人发来的短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