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黎瞪了他一眼，却到底没将他的手挥开。
顾长凌指了指坟堆，也不让九黎费心猜测了，直言道：“就在这里，你把我捡了回去。小九，你还记得吗？”
“……我？”
九黎被问住了。
他看着顾长凌认真的眉眼，抿了抿嘴唇，终于冷静下来，恢复了思考能力。
九黎环目四顾，看着雨中的乱葬岗。
这是一个竹林背后的小山沟，若不是刺鼻的独属于坟堆的腐臭味道，没有半分稀奇之处。
九黎隐隐觉得有些熟悉，似乎曾经来过这里。
而当他透过雨幕，看到远处最显眼的那一座山时，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是……凌云山？
一时间，许多记忆涌进九黎的脑海。
凌云剑派，凌云山，山脚下的小村庄。
没有玩伴的小男孩，救了一只受伤的鸟。
他悉心照顾，治好了它，在放生后却又后悔了，一路追着它跑，想把它抓回来。
男孩跑出下人的屋子，跑出凌云剑派，跑下山，跑过山脚下的村庄，跑进竹林……不知跑出多远，他被什么东西绊住脚，摔了一跤。
等孩子爬起来，鸟已经飞不见了。
而他低头，看见绊住自己的东西——一个从山沟里爬出一半身体的人。
九黎眼睫一颤，霍地抬起头，“你是那个孩子？”
见他想起来了，顾长凌笑了起来。
他蹲在九黎面前，抬手擦了擦他眼角沾着的湿痕，笑着说：“小九，你还记得我说过，我出生的时候，嘴里咬着剑的事吗？”
九黎预感到了什么，心里一紧。
顾长凌接着道：“那时候，村里人都将这件事当作一件奇谈，没有放在心上。只是，在我周岁那天，有个道士去凌云剑派拜访的时候，路过村子，听说了这件事。他掐指一算，说我是天煞孤星，克父克母克尽天下人，接近我的人，都要倒霉。”
九黎猛地抓紧法衣，眼中浮现冷光。
顾长凌抚了抚他的鬓角，轻笑道：“他的话很快就应验了。”
“我的生父好端端的走在路上，卷进江湖高手的厮杀里，被割了喉咙，失血而死。
我的生母听说噩耗流产，没多久村子又起了火灾，烧了好几户人家。
村民们吓坏了，想烧死我这个灾星。
结果，小黑剑从我肚子里钻出来，砍了他们的手指，闹得最凶的那两个还被抹了脖子，死法和我爹一模一样。”
经此一事，村民们吓得魂飞魄散。
他们痛恨这个灾星，更害怕这个怪物。
就连顾长凌的母亲，都畏他如虎，将他丢弃在村外。
顾长凌那时不过两岁，但他生而知之，已经明白了许多事。
他避开村民，以野菜和树根为生，小心地长大。
等他好不容易长到八岁，厄运再次降临这个村庄。
顾长凌说：“我八岁的时候，有个修炼邪功的家伙从凌云剑派的地牢逃出来，发狂在村子里杀了很多人。我本不欲理会，不过，我娘被他改嫁的丈夫推出去挡刀，我不能眼睁睁看她去死，就杀了那人。结果……”
鲜血喷在惊恐的女人脸上。
她看着手握小黑剑的孩子，突然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声。
“都是你！你这个扫把星！你这个害人精！你怎么还不去死，还不死！”
她面目狰狞，丑陋极了。
疯了似地打那个孩子，将所有的怨恨和恐惧发泄在他身上。
那样的厌恶，仿佛不是她将这个孩子带来人世的一般。
小黑剑要反抗，却被孩子捏在手心，阻止了。
他受着女人歇斯底里的打骂，一声不吭。
那女人的新丈夫见状，也朝他打来。
之后是那些从惊恐中回过神来，痛失亲人的人，还有那些纯粹被吓坏了，急需一个发泄口的人。
拳脚，棍子，纷纷落在瘦小的孩子身上。
……等人们恢复理智的时候，孩子已经血肉模糊，骨头尽断。
“他们敢，他们竟敢！”
九黎嘴唇颤抖，杀意一下子浸透了眼睛。
顾长凌握住他揪着法衣还在颤抖的双手，温声道：“就算那样，我却还剩下最后一口气。”
“他们怕了，你推我我推你，都不敢杀我，最后推给了我生母的丈夫。那人拿着刀，哆嗦了半天，也没敢砍下来，就把我推进这个沟里，将我埋了。我在土里不知道呆了多久，醒过来，挖开土爬出来，然后……遇见了你。”
说到最后，顾长凌的声音染上笑意。
“你把我背起来，一路走回山上。你喂我喝水，喂我吃饭，用草药糊在我伤口上，你跟我说话……小九，你还记得吗？”
作者有话要说：心疼顾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