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生如逆旅(324)

作者: 酒暖春深 阅读记录

以前的她虽然偶尔会笑,但那笑容底下始终藏着她读不懂的哀伤,但也不是刻意为之,就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深深寂寥。

更多的时候是冷漠的,尖锐的,刻薄的。

即使对待病人她也没有多少耐心,对待同事保持了一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微妙距离。

对待实习生虽然负责,但也没有丝毫温情,她不是第一个被骂哭的,但据说是第一个坚持了这么久的。

她是天才,也是恶魔。

但有一天,恶魔也会飞上天空,把温暖撒向人间,那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春天。

要说原因,她真的讲不出来,但这一瞬间,脑海里仿佛掠过了很多画面。

有她第一天入学,穿着白大褂对着红十字旗宣誓。

那是一个医生职业生涯的起点。

也有父亲临终前,躺在隔离病房里无力地喘息,骨瘦如柴,胸腔深深塌陷下去,身旁的医务人员在记录他的数据。

她穿着隔离服,拉着他的手,痛不欲生,而他的父亲只是笑,用最后的力气跟她说:“青时别怕,爸爸是死得其所”。

亦有她年迈的爷爷早出晚归,在朔九寒冬里给家境贫寒的青年学子们补课。

更有徐乾坤因救人耽误治疗而死,孟院长临终捐献遗体用作医学研究……

以及顾衍之问她的那句话:“如果佩佩只是一个普通人的孩子,你会救吗?”

会。

一切都回到了最初的原点。

我决心竭尽全力除人类之病痛,助健康之完美,维护医术的圣洁和荣誉,救死扶伤,不辞艰辛,执着追求,为祖国医药卫生事业的发展和人类身心健康奋斗终生。

仅此而已。

如果说再有多的,那也就是像父亲说的那样,军人战死沙场,医生坚守岗位,死得其所。

用这一点微弱的萤火,照亮后辈人前进的方向。

努力用自己的光和热,让每一颗星星变完整。

这是乐乐对她的期待,对一位医生母亲的期待。

她就是怀揣着这样的想法上了台,只是……

陆青时敛了一下眸子,手里动作不停,在越来越剧烈的疼痛间隙里恍惚看见了某个人的影子。

她一定会很生气的吧。

她尊重她的所有决定,唯独这个,她接受不了。

陆青时知道,她对她永远问心有愧。

陆青时自始至终也没有回答于归的话,隔着口罩能察觉到她在微笑,只是轻轻说了一句。

“谢谢”。

麻醉医站了起来:“陆主任,维克多医生,体外循环最多还能坚持一个小时,请尽快”。

尽管她已经辞职,手术室里的人还是下意识地称呼她为“陆主任”。

陆青时加快了速度:“来,我们继续”。

观摩好的医生做手术是一种艺术,尤其是她有一双工匠的手,骨节分明,修长又纤细。

镜头拉近,或开或合,翻转腾挪,用十指舞出了一种特殊的美感。

刘长生端着茶杯看了很久,大会议室里鸦雀无声,以陆青时为核心,整个人手术室拧成了一股绳,井然有序,虽然缄默却有无形的力量弥漫开来。

她的速度和达芬奇不相上下,维克多操纵着它重建大肠和小肠的血管,她着手开始修复房间隔损伤,一人一机保持在了一个微妙的节奏上。

直到……

陆青时咬紧牙关,头痛欲裂,她又没法用手去扶,猛地一下撑在了手术台上。

器械掉落,咣当一声脆响。

“陆老师!”于归用胳膊肘一把扶稳了她,眼里一片雾气,她拼命摇头:“不做了……我们不做了……你去休息……剩下的我来……我和师兄做过模拟……我们可以的……相信我……陆老师……”

“镊子”她缓缓站直了身子,郝仁杰伸着手,咬牙切齿,没把她要的器械给她。

于是那个人缓慢而坚定地又重复了一遍:“镊子”。

他一个大男人把器械递过去之后,就转过身背着他们哭了。

“心包片”她的语气淡下来,声音变得飘忽不定。

刘青云把器皿递给她,滑腻的液体里她夹了两下才把心包片夹起来,陆青时微微阖了一下眸子,再睁眼时,又恢复了少许清明。

绝……不能输。

麻醉医开始倒计时:“离手术时间结束还有十五分钟”。

“Fuck!”维克多的手心里全是汗,他不得不稍稍停下来在自己的裤子上抹了两把,才继续操纵着达芬奇。

她明明不高大,也不结实,肩膀分外瘦削,把宽大的手术衣撑得空空落落的,只在腰上系了一根带子,浅浅勾勒出腰围。

就是这样一个不高大还有些柔弱的女医生,她的背影却是这手术室里最安心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