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醉卧美人膝(375)+番外

一问一答,彼此都知道对方的心意。暗中朝廷的“新政”需要李丞相的支持,他要倒下了,从利益上来讲,是非常不妙的。但是探病这件事情,程素素是绝不能表现出功利来的,别人都可以,她作为姻亲家的晚辈,最好是情真意切一点。程素素的理由也是真的,若是李丞相有事而不告诉程犀,她认为程犀肯定会遗憾,至少会让儿子回京侍疾。

李府门前,车水马龙,来探病的人一点也不少。程素素照旧有特权,挟裹着谢麟直接进府而无须等候。围观者待他们的身影消失在门内,才指指点点——以谢麟一部尚书之重而亲自登门,两家的关系确实不一般了。

谢麟与程素素此时也没有心情去猜测背后的那些目光,两人捏着一把汗,将李府上下都打量一回。引他们去见李丞相的也不是个生人,是李丞相的侄孙,论起来得管程素素也叫一声姑妈。他青涩的脸上带一点焦急的神色,却不算太慌张,可见李丞相一时半会儿还能活着。

到了李丞相的卧房,萧夫人等都在,程素素与萧夫人匆匆见礼,低声问道:“伯父怎么样了?”

“早间起身上朝,不知怎么的就没挣扎动,将我吓坏了。”

“先没对了阿婆讲吧?”

“她老人家年纪大了,哪里敢就吓到她?”萧夫人显然也是很有主意的。

程素素低声道:“那……可有给我大哥嫂子去信?伯父病到告假,纵大哥不能亲自赶回来,大嫂和桃符也……”

萧夫人道:“这老头子不叫告诉女婿呢。”

程素素面现为难之色:“这……伯娘,我虽听伯父的,可这事儿,我要不告诉大哥,可也不行。”

萧夫人道:“你等会儿见了那老头子,自己与他商议,如何?”

“哎。”

两人交谈数句,李丞相便让他们进去。程素素不敢耽搁,与谢麟一道进了内室。室内光线不甚明亮,李丞相勉强坐起来倚着床头的板壁,微微点头,带着咝咝的气流:“你们来啦。”

谢麟此时动作比程素素还要快上几分,抢上前去先给李丞相摸一把脉。李丞相轻笑道:“老啦,不中用啦,总还不至于一头就栽死过去,该知足了。”

程素素急道:“这是什么话?”

不多会儿谢麟也摸完了脉,摸着下巴看了李丞相一眼:“只怕要静养。”

李丞相半上闭眼重重地后仰:“与我想的差不多,那就静养吧。”

“啊?”程素素发出一个单音节,随即道,“让桃符回来吧,他也长大了,该进学了。”

李丞相微笑道:“我不叫现在告诉他们,是免得他们分心,还好,道灵不必为我丁忧。我呢,能多活一天,就是帮大伙儿的忙啦。”

李丞相神志还清明,很理智地看待了这件事情。诚然,高寿七、八十,一朝无病无痛驾鹤西游,那是福气。但是对于李丞相这样的人而言,真要不声不响的走了,身后留下的就是一个烂摊子了——别人没有准备呀!所以宁愿病着拖一拖,好有个缓冲的时间。

不甘心,当然是不甘心的,李丞相甚至想,如果再给他二十年的时间,一定能将事情办得妥妥当当的,为一个盛世开一个好头。今上宽仁,断不至于像先帝那样对老臣存有不满,他大可没有后顾之忧的甩开了膀子发挥余热。但是天意弄人!

李丞相痛恨一切神神叨叨,到了晚年神神叨叨的事儿全让他给撞上了。饶是如此,这位仁兄依然不减其战斗本色发狠:“天要阻我,我偏不甘心!不能亲自做,还能给你们撑腰呢。道灵既不在,你们代我转告圣上,我当休致。”

谢麟不假思索的反对:“政事堂里没有能压得住的人。您只是告个病,不耽误静养。”

“那岂不是尸位素飨了么?一个病歪歪的丞相,能压得住什么?”李丞相自有他的打算,并且直指核心,“我多活几天,令舅一系也能多顾忌几分。我要去见先帝了,你与你亲舅舅对上吗?”

谢麟咬牙。不能!他舅舅即使与皇帝、李丞相政见不和,即使大力的反对程素素给皇帝指的这条新路,谢麟也绝不可能对自己的亲舅舅对手的。叶宁对他太好,发自真心的好。甥舅俩本无冲突,叶宁为人也冲淡平和且倚重外甥、栽培外甥,谢麟对舅舅的感激与亲近也是发自内心的。

李丞相道:“他也算熬出来了。有我在,能压一压。我要死了,没人压得住啦。”这是实话,政事堂里再无人能在资历上压住叶宁了。李丞相要么在首相的位置上累死,叶宁上位。要么自动退下来,叶宁上位,但是因为老领导还活着,老领导态度暧昧,叶宁就得收敛一点。

谢麟与程素素对望一眼,谢麟难过地低下了头。程素素道:“还是叫大嫂和桃符回来吧。”

`

“道灵一个人在外面奔波吗?我死了他们再回来也不迟,唔,桃符书读得怎么样啦?”

“是吧?叫回来,你考考?”

李丞相道:“也罢。”

当下决定,谢麟进宫向皇帝转达李丞相的意见,程素素则去信给程犀解释李丞相的安排。

不意走到门口时,李丞相忽然问程素素:“你的志向还在的,是吗?还是要开万世太平,是吗?”

程素素心道,大哥,你出卖我!口上却答道:“我想的。嗯,万世不敢写包票,至少在我眼前,不想有惨剧发生。”

李丞相“唔”了一声,有气无力地摆摆手:“忙去吧。”

————————————————————————————————谢麟赶到宫中的时候,皇帝正准备亲自去相府。御医派到相府之后,皇帝也就掌握了李丞相的病情,未来何去何从,皇帝打算亲自见一见老师之后再做定夺。不想李丞相已经让谢麟转达了他的意见了,皇帝激动得在殿内直打转,转得两腿酸软才停了下来,表情依旧是激动复杂,乃至透着感激:“老师这是为了我呀。去李府!慢着,不许惊动老师。”

谢麟看在眼里愁在心里,面上还要作波澜不惊之状,陪着皇帝去李府。亲眼看一出“中年皇帝向老迈丞相撒娇,并且承认自己‘想向老师撒娇了’”的戏码,简直辣眼睛!如果不是因为双方长得都还能看,谢麟都想打人了。

~

等皇帝撒完了娇,谢麟将皇帝送回了宫里,才身心俱疲地回家。

谢府,程素素也没有闲下来。她先写了信给程犀,接着送信回娘家,让他们也不要惊慌,更不要在给程犀的信里夸大李丞相的病情。处置完此事,又下令谢府上下不得对李丞相的病情擅加议论。同时向林老夫人及三房、四房通报了情况,最后将赵、江、石三位请来商议。+对外的扩张方面,这三位就都没有经验了,但是,对于处置权利的更替,三位就很有发言权了。尤其是赵、石二位,可以提供的意见就更多了。

石先生道:“李相公得遇明主,幸甚至哉!”丝毫不掩饰对先帝的鄙视,同时告诉程素素,不必为李丞相担心。同时提醒程素素,此时不必画蛇添足的为李相公家里争取什么更好的待遇。

赵骞的意见就更具实用性:“只怕叶相公要上位了。”

“只怕”一词用得极妙,赵骞虽然对程素素筹划的外事不够有经验,但是对叶宁与谢麟的主张之间已有了不同却看得明白。他也不太能理解程素素跟谢麟捣鼓的东西,甚至非常担忧:“夫人说过,这变法的事情,不来来回回杀个三、五代是做不成的,据此离间的了魏国。我只怕学士与相公之间有了嫌隙,岂不痛哉!”

程素素道:“先生只说,您觉得芳臣对呢,还是舅舅对?”

“与其说是学士对,不如说是夫人的意思吧?”赵骞不太客气地指了出来,“谁对谁错么……若是老相公还在,怕是要赞同叶相公的。然而,谢府毕竟已是学士的谢府了。”

赵骞说着,摇了摇头。

程素素心里便有了数,赵骞这是发出了无奈之声呀!他知道哪样更有生命力,也知道风险何在,就不必担心他对谢绍的影响,将谢绍引到父母的对立面上。

程素素低声道:“舅舅那里,再想想办法吧,芳臣也不想与舅舅对立的。”好在她的计划并不激进,温水煮青蛙,估计叶宁未必能活到水沸的时候,也算是保全了他。甥舅对立?谢麟亲近的人都不愿意看到这种情况发生。

几人讨论了一回,赵骞更是认真请教程素素。程素素只给了他一个答案:“眼下还有别的办法吗?”

赵骞还没有完全想明白,谢麟已经回来了。看到他的脸色,几人都是忧心,程素素问:“怎么样?”她这问的是皇帝与李丞相。

谢麟却突然说了一句:“我要去见舅舅。”

江先生道:“我们也在说这件事。”

几人简明扼要地说了方才的讨论,谢麟道:“我正忧心此事,能说服,还是说服吧。若是不能说服……纵我能退让,恐怕陛下也是不肯的。”

提到了皇帝,赵骞就豁然开朗了——皇帝恐怕是最想改变现状,并且不介意让利的。让,自己还占很大的一部分,不让,这国不亡在自己手上,也要亡在儿孙手上,不出三代,情况必然恶化到回天乏术的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