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子(23)

走走停停，一个多月后，二人赶到卿霖的老家“碧水镇”，一座典型的、风景如画的江南水乡。

时值暮春，烟雨朦胧。

“二位是外乡来的么，咱们碧水镇好玩的地方可多着欸！”

乘舟漫游，操着一口地道吴语的船娘边摇橹边闲聊。

船舱里，护着楚嫣不被雨丝沾染的卿霖犹豫了下，才以生涩的家乡口音回道。

“我是回乡来探望的。敢问大娘，碧水镇的易家近年如何？……”

小桥流水、屋瓦鳞次，乌篷小船似在水墨画中悠然前行。

待二人打伞上了岸，得了双倍船资的船娘犹在豪爽大笑。

“小娘子，你这郎君不光生得俊，出手也好生大方，不愧是咱们碧水镇人，你可是好福气哟！”

*

“十岁前，我和弟弟妹妹都随母亲住在碧水镇，后来父亲升职调任京城，我们方举家北上。”

易家是土生土长的江南士族，书香传家，素有清名。他们这支身为嫡脉，本被寄予厚望，不料命途多舛、终至抄家流放，说来也是世事难料。

还好，听方才船娘所说，易家本族并未受到当年那桩案子太大牵扯，近年也算家族兴盛。想必父兄在天有灵，也能稍觉欣慰了。

低低道完往事，卿霖持伞立在旧日宅邸前，望着积苔门檐、褪色朱门，许久不再动作。

楚嫣知道，他不会再迈进那道大门了。自他决意舍弃姓名起，他就已舍弃了身为易庭轩的一切。

这种感受，这世上恐怕不会有人比她更懂了。

心底雾潮潮的，她抬眸凝望，似怕惊扰到谁：

“之后，要怎么过呢？”

他缓缓低头，小小一方雨伞下，两泓眸光清湛如玉，倒映着她的脸庞、身影。

“我母亲姓白，我以后便叫做白轩。”

他扬唇微笑，“所以，小嫣，以后还是叫我轩哥哥吧。”

第38章 三十七

三十七

“以后”应该是怎样的？

当他是曼春楼卿霖儿时，以后二字毫无意义；当他是爱着穆王的卿霖时，这二字满含憧憬而终覆血色。

而当他决定成为白轩后，“以后”一词，则更多的带上自由与未知的意味。

白轩不知自己的以后会走向何方。如今，他仅仅想要完成少年时的那个承诺：照顾好跟前这个女孩，让她平安喜乐的过完下半生。

但白轩是打定了主意，却不知道楚嫣是如何想的。

或者说他曾经能笃定她的心意，如今二人之间却像隔了层透明薄膜，哪怕朝夕相对，也无法敞开心扉，畅所欲言。

——她在隐隐抗拒他的接近。

白轩蓦的意识到这个事实。旋即便感到一阵没来由的恐慌。

漫步水乡街头，他不自禁低头瞥了眼她乌黑发顶，下定决心：

不能再拖了，既已到地方，他是时候和小嫣好好谈谈了。

*

这夜，他们寻了间临水客栈，洗去一身风尘，品尝了番地道江南风味。

其后，楚嫣捧着肚子满足回房，正要洗漱休息，就听房门敲响。

门口男人风姿秀逸，未着外衫，愈显得肩宽腰窄、长身玉立。唯一煞风景的是其手里拎着把大剪刀，对她微笑道：

“瞧你刘海快遮住眼睛了，我来帮你修修。”

楚嫣大睁着眼，硬是结巴了。

“不、 不用了，我自己一、一剪刀就解决了……”

“再让你自己修，又要成狗啃的了。”

他若无其事地，边说边用脚挤开房门，环顾了圈四周，勉强点了点头，招小狗似的把她招到桌边。

“坐下。天晚了，早修好早休息。”

这般稀里糊涂的，楚嫣就端坐在橘黄灯光下，心惊胆战地由他捧起脸庞，无声端详了起来。

不知何时，窗外弱下的雨声又沙沙作响。

烛花轻爆，他手掌的温度、近在咫尺的吐息、如有实质的打量……所有这些，都前所未有的鲜明起来。

楚嫣的心脏痉挛着，觉得自己已快承受不住。

“……还不开始么……”她紧紧攥着纤细手指，嗓音颤若蚊蚋。

半晌，她闻见咔嚓一声，伴随那人平稳的嗓音。

“小嫣是真的长大了。”

闻言，她闭着眼苦笑：“我只比你小两岁。”

时光摧折，并未饶过他们任何一个人。

窸窸窣窣，脸庞细痒，碎发纷落。她仰着面孔，闻见他的声音靠近。

“小嫣，你知道那件事么……”他刻意一顿，“小时候，我们的父母曾有意给我们定亲。”

毫无预兆地，楚嫣长睫剧颤，两颊猝涌绯色。

挥散脑海里幼年的自己偷听父母谈话的那幕，她紧抿着唇，决意不发一语。

“唔，看来你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