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年(13)

魏霞伸手抹镜子上的尘土。镜面立时出现不规则的巴掌印。正映着坐在镜前的同萝，镜中人似被扇了巴掌。

魏霞轻车熟路拉开碧玉家的抽屉，一时尘土飞扬，魏霞拿手随意扇了扇，便数过去，“这是口红，这是眼睛用的……”

碧玉嗤笑着纠正，“什么眼睛用的，那叫眼影；那几根笔的名字都不一样……”

碧玉的妈妈、魏霞的妈妈都是有名的美人。碧玉的妈妈是城里的美人，魏霞的妈妈是村里的美人。魏霞妈妈好比是煎饼，一年吃七八次，也不为多；碧玉妈妈是饺子，美则美矣，但搁在农村，没人在不逢年、不过节的时候费大功夫擀皮和馅。

总之，是不一样的味道。

一干人为同萝描起妆来。

魏霞画嘴，碧玉描眉，梁婷奉命整理魏同萝的碎发，杨梅一时插不上手，便拿起粉在魏同萝脸上盲扑起来。

魏同萝睁不开眼。

这些人索性也不让魏同萝看镜子，让她背对梳妆台，又在她头上、身上下功夫，说要把她扮成观世音，准备就绪，只说好看，既要带魏同萝出门游街。

魏同萝不愿，怕被魏建昌看到，杨梅她们也怕。

魏建昌出了名的不好惹，杨梅虽常捉弄同萝，但不敢太过分，原因在此。

魏同萝是软柿子，这几个人三言两语即随人拿捏，不三不四地出了门。

强盗环伺，又在耳边宽慰，“送你回家而已，没事的，很美的。”

“像观世音。”

魏同萝不信，“真的吗？”

杨梅笑出声来，应和道，“是啊，像观世音。”

巧不巧，正遇到杨平慰骑着车子迎面而来。

五个人排排走，将乡路挡得严严实实。

杨平慰只得下了车子。

那碧玉笑着将魏同萝指给杨平慰看，“像观世音吧？”

杨平慰这才看到魏同萝，盯着看了一会儿，皱眉道，“东施效颦。”

“东施哎。”

“魏同萝是东施！”

诸人皆扶肚笑起来，魏同萝也跟着笑。

以魏同萝的知识储量，并不晓得东施效颦这四个字怎样写，遑论东施效颦的典故了。

魏同萝甚至为受到杨平慰的关注而沾沾自喜。

对懦弱的人来说，无知和愚蠢，并不算一件坏事情。

懦弱者，不敢反抗，不能理解嘻笑者的本意，不知道别人拐着弯儿骂自己，可少受许多熬煎。

碧玉等人忙着散布魏同萝的新外号，故而放魏同萝回家。

第9章 九

魏同萝将自己对杨平慰的好，打包进为其准备的吃食中；以供其在日久时长的途中饱腹消遣。

其时，魏同萝不晓得这叫做付出感；而杨平慰是满足自己付出感的接受者。

世界上不存在不求回报的事，但存在一种准不求回报：当一个个体的存在本身即可使另一个个体分泌可导致愉悦的多巴胺时，为了分泌更多多巴胺或者仅仅是为回报前者，后者会倾向于从事一些能够使前者开心的事务。对于后者来说，二次愉悦的关键，在于前者是否认可并接受自己的付出。

从前情看，对魏同萝的付出来说，杨平慰不是合格的接受者；从后事观，魏同萝也不是，不爱的异性一旦对其表露爱，她立时慌乱不安，唯恐耽误了别人的后半生；梁媛是，她总是可以从容地处理那些男孩子的殷勤，那些男孩子亦从其中得到欢愉。

从容者，谓举动有其常度。属神性之一，见惯风浪，随他去吧，任其发展，徐徐缓缓，无波无澜。但是，在大人的世界里，对梁媛的此类举动，却赋予了一个极具道德色彩的词语：婊。

理罢东西，魏同萝才想起照镜子看自己的妆效。

脸上白者白，黑者黑，一字眉，粗得似乎额上缠了一条黑布；眼睛似被人捶了拳；口红涂出唇外，上外围至鼻尖，下外围至下巴三分之一处；腮上被圆圆打了两坨红，活似猴屁股；额前的头发也惨遭毒手，似被狗啃。

魏同萝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古有东施捧心效颦西施，今有魏同萝头戴蚊帐仿观世音，东施不知千年后竟得遇尔等知音。

俗话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杨平慰自小便看到父亲因钱受尽白眼，虽只十五岁，但已饱经人情冷暖，世态炎凉。抱定一颗心努力学习，其后让父母过上好日子。

相较而言，魏同萝家尚算富足，吃喝上，魏建昌从未亏待她；虽无母亲，但姑姨待她极佳，除却懦弱些，倒也无忧无虑、心性纯良，魏同萝哪知杨平慰那细弱的肩膀上背负的重担。

杨平慰骑车到了东岸的地头，看到父亲正在田中弯腰劳作。便将车子放进旁边的玉米地里，在没打过的棉花趟里掐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