裁书叙心(17)

“回光返照，不会的”。晚慈跟着嘴里嘟囔着，嘴里是这样说，心里却有些默认了，但很快又否认，脑海中浮想起近年来，祖母在乡，卧床已许久，身体总不舒爽。一直到乡医反复的说着束手无策，请早进城，才挪进城，挺过不少日子。晚慈明白，现在的动荡时节里，医生和床位本不好找，夏家如不出力，或许祖母......

于是晚慈有了些妥协：“明早我自己去写一张申请书。虽没有公章，但那也不重要，奶奶并不知道还要这些。我去找医生要张医院的信纸，看起来会很正式。但是爷爷，事情也到此为止，你不要去找夏家人了，我并不喜欢夏姝玉，我跟她不可能，我只会等颜言。她等我，我就只等她。更何况她现在已经进了知青小报，马上要转正，户口回迁城市，再等父母平反，我们就能在一起。这个好消息，可惜或许没机会告知祖母，其实我是想告诉她，就是怕”。

“你不要在你祖母跟前乱说话，否则别怪我不客气”，祖父转头就走，但并不是去往病房。晚慈问他：“爷爷，去哪？”

“去厕所，你回房吧”。

晚慈没有多想，但祖父却去了另外的地方。他拐了一圈，很快的走到了楼下的护士站。按理说，内部的电话是不能叫外人用的，但奈何人人皆知他是关系户，是夏家嘱托医生，医生又嘱托护士的要及时互通。虽然是深更半夜，但为着妻子的最后梦想，他只能去打扰贵人亲家，央求刚刚应准妻子的事情，又决心和夏家联手，使出手段，哪怕是软磨硬泡，也要最终逼晚慈就范。他真的和妻子志同道合了起来。

夏家人听后，沉默了一会儿，便即说道：“应该能办到，天明之后，尽快办好送来”。

聂老爷子松了一口气，好是舒缓了，刚刚下楼太急，自己的身子也不好，偷偷来办这件事情，也很是吃力。

他总怕晚慈半路发现，找出来阻止，但好在事情是成了。老爷子慢悠悠的扶上楼，镂刻的楼道墙壁，正有月光映进，是如此的静谧。他突然发现，日和夜，过去的是如此之快。这么快，他就有了自己的儿子，又这么快，儿子成了烈士，继而孙子也长大了......但他是庄稼人，和妻子并没有什么秉烛夜游，即使是日间，多也过着男耕女织的生活，唯一的成就是曾经供出了儿子，娶了城里的媳妇。但好日子，对这对老夫妇，并不算长，儿子儿媳的去世，使他们伤心难过，呆滞麻木，村里的个别人，甚至还时常会上门来“关怀”这对老夫妇，表明自己对烈士的尊敬和惋惜，也生怕他们忘了自己早逝的儿子。这样痛苦的善意提醒，使得老太太最先觉得，好在家里还有晚慈这样的苗儿，他也会出色的像自己的儿子，所以她才割舍孙子进城念书，也最先否认晚慈和颜言的事，即使颜言有希望在身，但希望总归是还未实现的事，所以就要反对。起先祖父还看不惯祖母对颜言的态度，但继而也沉默了。直到妻子也将去，老爷子才恍然大悟：“的确，日子过的是这样快，不知道我什么时候便也去了，所以我一定不叫晚慈瞎走路，只有安安稳稳的走下去，才能很快的，再次光耀门楣”。

走到最后一个台阶，老爷子看着月光，闪烁的星，不禁停下来，驻足着看。晚风徐徐，他许久没这样身心从泥泽中抽离了，他此刻很能接受生死：“儿子，是你在天上看我吗？”。

却不料晚慈正站在台阶上，看到祖父的驻足：“您怎么来这了？”

第13章 祖母的离去

祖父本还想打个幌子，将事情圆过去，但他已预见晚慈得知被骗后的神情，于是就说了实话：“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了，我刚刚打了电话给夏家，叫他们拿结婚申请书来，他们也说了，可以办好，明早就来”。

紧接着，不等晚慈反驳，就说道：“你别说了，你想说什么我也知道，但我不想听。这件事情没有选择的余地，就这样，除非你不认这个家”。

老爷子破罐破摔的讲完之后，反倒觉得有一种轻松的，痛快的感觉，他绕过晚慈，扶着楼梯，慢慢的上楼。从前一向厌恶的病体，此刻竟觉得有用。每一步的蹒跚，都向身后的晚慈告诫着说：“你，没有反驳的机会”。

晚慈的眼中逐渐泛红。他倒是没有哭出来，但此刻的感受，内心的郁结，和无处发散的感觉，远比大哭出来更令人难受。医院不是发散愤懑的地方，但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他看着一步步向上走的祖父，自己虽还站在原处，却像是在向下坠落。

“言儿此刻在梦乡中吧，真好”。“我只有努力应付明早了，他们既先斩后奏，从不商议，而我又无法在病危的祖母面前悖逆，也只能将计就计。但我一定在明日之后的时日当中，和他们的强迫做个了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