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夏空(出书版)(34)

沈从文先生这样说过:给我一点点好的音乐,巴赫或莫扎特,只要给我一点点,就已够了。我要休息在这个乐曲作成的情境中,不过一会儿,再让它带回到人间。

管蘅此刻也很需要音乐,不是一点。事实上,昨晚她听了一夜的肖邦,只是肖邦什么也帮不了她,他心里装的东西太多,他太羞涩太忧郁。

黎漠的汉字写得并不好,“蘅”写得很像她小学第一次考试写的名字,几乎占了半张纸,但一笔一划很认真。卡片上的几句话,她都可以倒背如流,可是她不知他想要表达的是什么。也许是知道的,却不敢去确定。

《全城恋歌》总决赛的比赛规则出来了,第一轮是才艺表演,这是为了让选手给自己拉票,评委不参与;第二轮是个人演唱,评委的票数加上短信投票,得票最少的被淘汰;第三轮还是个人演唱,演唱结束,关闭短信投票,票数最高的获得冠军。

但三个人是撑不了三个小时的直播,到时,进入前十已被淘汰的选手也会上台友情演出。

规则不是很折腾,只是才艺表演让三人用了点心思。陈谣选择了跳舞,她没什么基础,管蘅经过舞蹈室,听到老师在里面叫着“踩准节拍,跟上,跟上!”吃饭时,管蘅看到陈谣拿筷子的手都在抖,手背都淤青了。小虎牙选择的是做魔术,好像是变成一个大火球,练习时,不小心把头发烧掉了一块。看到管蘅,嘴巴鼓得像青蛙。

景涂然让管蘅选择钢琴独奏,这是管蘅的强项。“姐,教我弹琴吧!我好喜欢你和柯逸那天在台上弹琴的样子,太唯美了。”小虎牙擅长的乐器是爵士鼓,他说男人打鼓很性感。

也许是比赛没什么悬念,管蘅不再是他们的假想敌,三人之间的火药味淡了许多。陈谣遇见管蘅,也会牵强地弯下嘴角,而小虎牙则像是管蘅失散多年的弟弟,排练一结束就过来找管蘅玩。

“姐,我买了这个。”他挤上管蘅的琴凳,掏出个钥匙圈,吊坠是管蘅与柯逸的卡通娃娃。娃娃的样子很形象,至少一眼就看出是谁。管蘅知道这叫周边产品,星煌公关部的陈列室里一堆呢,有布偶、明信片、画报……《最爱》那个视频在网络上的下载量好像快过亿了,柯逸和管蘅最后牵手谢幕的画面被截屏、转发,甚至很多人制作屏保、头像。

“好羡慕哦!我什么都没有。”小虎牙低着头,烧焦的那缕头发覆在额头,管蘅看着就想摸一摸。“你有广告啊!”

小虎牙昨天去拍了支广告,知名牛奶品牌新推出的一个系列,人家送了几箱,他很大方地分给管蘅一箱。景涂然说那支广告的价格是六位数,还是大六位数。陈谣也被通知参加什么代言,似乎公司一碗水端得很平,没有厚此薄彼。

“对了,姐,我刚在会客室又看见柯逸了。”小虎牙眼睛圆溜溜的,“他不是想追你吧?不像啊,他都没和你说话。”

不只是不说话,连面都没碰着。五进三比赛后,他来两趟星煌了,就在会客室坐个半小时,玩把游戏,然后就走。但每次都恰巧会让外面守候的狗仔拍个正着。莫姐言问景涂然,他这是赖上我们了?警告我们,拿他炒绯闻,就得负责到底?景涂然也纳闷,炒绯闻之前两家就说好,这两天发声明,两人不是情侣关系,一切都是为了比赛。现在他这样,声明倒像是欲盖弥障。他是不是和谁在赌气?景涂然说。莫静言骂了句幼稚,吃饱撑着了。

管蘅不管柯逸玩什么,她和他的合作已经结束。她很少强烈地讨厌一个人,但柯逸真的让人喜欢不上。

小虎牙在琴房磨蹭了一会,又被魔术老师叫去排练了。管蘅看到他没有直接回排练室,而是去了大厅。大厅里的大屏幕像机场航班信息的电子屏,滚动播出三人的实时投票情况。小虎牙排在第一,管蘅垫底。小虎牙上个洗手间都会跑去看下,他不是怕被人超上,他是想看自己有多少人喜欢。

管蘅在琴房呆了半天,也没确定下演奏哪种曲子。琴谱从前翻到后,从后翻到前,心,像一团杂乱的毛线。不就一张卡片么,有必要这么心神不定么?她生气地抿紧嘴唇,起身去洗手间。

回来时,钢琴前坐了个人。“能原谅我的不请自入吗?”梅歆放下手中的琴谱,拂开如瀑发布般黑幽幽的长发。

管蘅有点不习惯,可能那天梅歆穿的是华丽的晚礼服,给人一种距离感。眼前的女子,圆圆的娃娃脸上,一双眼睛又细又长,看人的时候,总是眯成一条长线,仿佛有点儿近视,又仿佛暗含笑意。“没关系的。请问你喝茶还是咖啡?”

“刚刚在莫姨那儿喝过了,想起你在这,过来打个招呼。”

“莫姨?”是莫静言么?

梅歆恍然道:“就是莫姐。不过我不能叫她莫姐,我和黎漠是男女朋友……虽然现在僵持中,但是辈分在这。”

管蘅轻轻嗯了声,摆了张椅子在钢琴的旁边坐下,她不知这样的场面该如何处理,只傻愣愣地看着梅歆。

“对了,你和黎漠是怎么认识的?”梅歆像是不经意地问了句,可是看向管蘅的眼神却不允许答案很应付。

管蘅被她看得局促起来:“黎先生和我同学曾经合作过一个工程。”

梅歆眼角滑过一丝苦涩:“莫姨虽然对待工作很严苛,铁面无私,但黎漠是她在这世界上最爱的人,不管他提出什么样的要求,她总是无条件地应承。你很幸运认识黎漠。人比人,真要郁闷死。我当初去巴黎,几乎是两眼一摸黑,法语说得又不溜。巴黎的地铁像蜘蛛网似的,去剧院看演出我不知坐错过多少次。巴黎街头东方面孔是很多,可是都是匆匆疾行的游客,有时感觉自己就像是被人遗弃了。”

大概不小心戳痛了心底的隐处,梅歆停顿了下,眼中泛起一片晶莹。管蘅张了张嘴巴,声音像卡在了嗓子口,最终,她又紧紧闭上了嘴。

好一会,那波疼痛的情绪过去了,梅歆继续说道:“知道吗,我们是校友呢!我知道你的,昨天还特地给老师打了个电话,提起你参加《全城恋歌》这事。”

老师一定气得脸色都青了,师门不幸!

梅歆温柔地抓住管蘅的手:“老师是老古董,你别往心里去。我很多同学都放弃了古典音乐。古典音乐市场一直不是太景气,很多乐团都没演出机会,有些连演出服都需要借。我们都说只要有一个人欣赏,就有意义走下去。事实上做到很难的。人有了体面的收入,才有体面的生活,才有闲情雅致去感受音乐。穷困潦倒时,说什么都是假的。像我走到今天这一步,是忍受了很多,放弃了很多,包括对黎漠的爱。”

管蘅浑身的汗毛无比整齐地竖了起来,毛孔也十分配合地悉数张开。她想站起来,想离开,想捂着耳朵,想走得远远的。什么时候初次见面的校友熟稔得可以分享心底的隐私?

梅歆甜美的娃娃脸上浮出一丝心酸:“我们那时候真的很相爱,黎漠在法国长大,骨子里深受法国文化的洗礼,他很浪漫很绅士。他的温柔像海洋,会让你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子。学院里优秀的人那么多,压力大,竞争大,什么时候人都是一张拉满弓的弦,不敢有一丝松懈,是他陪着我,我才没有崩坍。其实一开始并没有乐团看中我,直到我获得了帕格尼尼的金奖,我才被一些知名乐团接受。就在那时,黎漠被日本政府起诉,他设计的一座立交桥因为没有考虑到防震,造成了人员伤亡。这件事媒体盯得很紧,甚至跑去了他爸爸的餐馆采访。我很害怕,怕媒体知道我和他的关系,来乐团堵我,别人会怎么看我,我会不会失去上台的机会。我没有人可以商量,一个人关在屋里胡思乱想,最后,我给黎漠打了电话。我说我的羽毛刚刚长齐,我很珍惜,我们能不能暂时不见面?我说不出分手这两个字,太痛。黎漠什么也没有说,沉默了好一会,然后挂了电话。”

梅歆哭了,泪珠争先恐后地往下滴落。管蘅感觉到她的疼痛,但感觉不到她的悔意。有些人总是那么聪明,知道怎样做才是最正确。

“我们以后再也没见面,我听说日本那边最后没追究他的责任,听说他在建筑界沉寂了几年,后来又听说他回国了。那天在大剧院的后台,是我们分开后第一次相遇。我发现我还是和从前一样爱他,甚至比从前更强烈。爱也像人一样,需要成长,才变得成熟,变得自信,变得强大,只不过成长是要付出代价的。你还年轻,可能不是很明白,有时候一瞬间的心动,是激情,不是爱情。我相信有一天,黎漠会原谅我理解我的,毕竟爱很难轻易遗忘。”梅歆的神情亮了起来,像是鼓起的风帆,要启程远航。

“不好意思,话茬一开就收不回来了。羞愧的往事,让你见笑了吧!”

管蘅摇头:“没有。”

“我该回去排练了。演出结束,我要去宁城看看,有时间,我们同行?”

“公司的安排很紧。”管蘅站起身,送梅歆出去。走到大厅,梅歆看到了电子屏,扭头问管蘅:“这是什么,你怎么排在第三?”管蘅解释了下,梅歆恍然大悟。“没事的,我来帮你。我在国内的朋友很多。”梅歆说得很有信心。

上一篇:听说我是他老婆 下一篇:人间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