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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皇后(98)

夜已深,静得出奇。来人刻意放低了脚步,但厅中的人还是听得清楚。

太后不悦地抬起头,很厌烦被人打扰,一看来人是刘煊宸时,态度才稍微和善了些。

阮若南躬身,跪在蒲团之上,头埋得很低。

“母后,时候不早了,夜里凉气袭人,你身子骨刚好点,早点回宫歇息去吧!”刘煊宸上前扶起太后,轻声道。

太后看看刘煊宸,又看了看阮若南,心想皇上是有话要对她讲,便点了点头,收起佛珠,转身向观音深深一躬。

“皇上放心,哀家会照顾好阮妃的。”太后临走时,低声对刘煊宸说道。

刘煊宸淡然一笑,把太后一直送到小院外,这才转身。

太后叹了口气,沿着石径正要举步,发现径边的一株木槿树下,还站着一人。

“云太医!”纵使双眼已有点老花,但那纤细的骨架、宽大的医袍,这一身古怪的装束,在宫中没有第二个人。

“太后,今天心口还痛吗?”虞曼菱的过世,太后悲痛过度,后来虽然平静了下来,却落下心口窒痛的毛病。云映绿费了很大的心,为她开了一个缓和的方子,昨天开始服用。

太后看着云映绿,想起初见她时,是多么的欣喜,盼望着她能为皇后治好怀孕,让自己早点抱上皇孙。谁曾料到,皇后却走得如此之早。所有的梦和幸福随着皇后的离世,消逝得无影无踪了。唯有在佛堂之中,面对观音之时,心才能稍稍安宁。

万太后颤微微地握住云太医的手,两人慢慢地往前走着。万太后是很欣赏云映绿的,虽说上次因为质疑皇后的死因,对她产生一点误会。但她内心中一直认为这个小太医不仅医术好,人品也是极好的。认认真真做事,和和善善待人。无论妃嫔还是宫女,她都一视同仁。这是别人很难做到的。

“吃了云太医开的药,哀家的心口今日好多了,你是不是在药中还加了补元气的药草?”万太后温和地问道。

“太后感觉到了?”云映绿清眸如水,双肩披上一层月纱。

“嗯,哀家感到今日精神不同。云太医,”太后停下脚步,让跟着的宫女往后退了退,“哀家知道你这些日子在宫里受了许多委屈,被妃嫔们所误会,有些风言风语对你也有所中伤,但你目不斜视、充耳不闻,只专心做自己的事,哀家看得真是心疼。说实话,云太医你这样的医术,在皇宫中有些可惜。老天赐你这一手绝妙的医术,应该惠及到更多人。你进宫是哀家做的主,如果云太医想出宫,哀家会同意的。”

出宫是云映绿很久前就有的一个想法,每当在太医院无聊得发慌,再遇到某个妃嫔无理取闹,拿她与刘皇上说事时,她就很想很想出宫。后宫,浩渺如海洋,要多深有多深,她没什么好奇心,也不是什么女侠,不想整日见义勇为,更不想陪着别人玩阴谋、心计。

她是个医生,应该救死扶伤。

出宫吧,云淡风轻,远离烦忧,无离是非,远离危险。

可是心情为什么雀跃呢?

出了宫,就见不到小德子公公,欣赏不到御花园的四季景色,不知道一心向佛的阮妃过得好不好,不能和杜子彬偶尔同一辆马车上班,还有永没机会看到那本《神农百草经》……刘皇上,她也见不着了吧!

“云太医,这不是什么麻烦的事,哀家对太医院说一声,让内务府撤去你的官籍,就可以了。哀家知道你家家境富裕,让一个女儿家进宫做太医,完全是因为哀家的私心,并不是因为银子。现在,哀家再无什么私心了。你年纪慢慢大了,也是要嫁人生子,再进宫做太医也不方便。今年,可真是个多事之年,宫里不知怎的,动不动就冒出个事,哀家现在一睡醒,就怕公公们慌着个脸,跑进来禀报。云太医出宫也好,你这样淡泊的性子,不宜呆在后宫。想在后宫平安无事,又要被皇上注视,你得象个人精一般,累呀!”

万太后轻叹着,拍拍云映绿的手背。

她的口气很真挚,但其中却隐隐飘着一丝警告,云映绿听出来了,脸色闪过涩然。太后是长辈,在宫中呆了这么多年,这是她的经验之谈,也是她对云映绿的怜悯和爱护。

“太后,我手中还有一点事要做,完成后,我会过来见你的。”云映绿说道,语气平直,无喜悦也无留恋,一贯的淡然。

“哀家知道了,好了,别送了,皇上在佛堂等不到你,会着急的,快回吧!”万太后放开她的手。

云映绿笑了笑,刘皇上不会等她的,只是她是阮妃事情的知情者,才拉着她一同过来看望削发、自降身份、愿为皇后之女、终生侍奉皇后灵位的阮若南。

阮若南还是很聪明的,这一举动,不仅博得了太后的欢心,在后宫的地位立马也上了一层。只不过,她付出的将是毕生的岁月和寂寞。

云映绿恭敬地目送万太后走远,这才转身。

“爱妃,你执意如此吗?”刘煊宸感到腿象有千斤重,他慢慢走近阮若南。烛火明亮,他清楚地看到她光洁的头皮、秀美的丽容。如此年轻、如此才华绝代的女子,与他只隔了一步的距离,他却觉着象隔了千山万水,犹如两世。

这一声“爱妃”,教已经心平如镜的阮若南不禁泪花纷飞。她对他终是还有一点留恋的。听着好象皇上对她非常的爱怜、非常的呵护,可是不是这样的,他太冷漠,太无情。

她的心在一次次激荡、跌落之后,意冷如灰,燃不起任何火光了。

他在她从寝殿搬进佛堂时,才过来看她,对于她来讲,已经太晚太晚了。

“皇上,臣妾对皇后娘娘一直敬爱有加,娘娘的离世震撼着臣妾的心,臣妾恨不能也随了皇后而去,只是臣妾舍不得娘娘的灵前无子女尽孝,臣妾甘为皇后义女,一生侍奉娘娘的灵前。臣妾心意已决,请皇上成全臣妾。”

阮若南又是幽怨,又是委屈,又是对命运的无奈,几种情绪交措,只哭得气不成声。

刘煊宸静默片刻,长叹一声,“朕就是不成全你,你还能回头吗?”其实,她不必做得如此绝然,让自已过得这么悲苦。他不爱她,但是让她象别的妃嫔,享受一辈子的荣华富贵,还是可以的。

“皇上,臣妾已是不洁之人,回头就是茫茫苦海,唯有一心向佛,才能救赎自己。”

阮若南如今已不必隐瞒什么,“不洁”出口,两人不得不逼视着那憎人的事实。

“你仍恨朕没有保护好你吗?”刘煊宸轻问道。

阮若南摇头,“不恨的,这就是臣妾的命。皇上肩担着江山社稽,日理万机,怎么能事事面面俱到呢?臣妾这样子很好。”她再次躬身,向刘煊宸叩了三首,“皇上能来看望臣妾,这样关怀地和臣妾说话,臣妾……很满足了。从今后,皇上请好好保重龙体。”

刘煊宸动容地闭了闭眼,“罢了,朕不再劝慰于你,尊重你的决定。朕赐你安南公主的封号,承于皇后的名下。你的父亲阮县令,为官清廉,造福一方,朕已调任他为通州知府。你的弟弟在明年科考之中,若成绩斐然,朕会格外关照的。这样子,你是否心安一点了?”

阮若南不敢置信地抬起泪眼,双唇哆嗦着。她进宫的真正意图,皇上居然这么清楚。想不到没得到皇上的宠爱,但目的还是达到了。罢了,罢了,再不苛求。她终于让家族飞黄腾达了。至于个人的幸福,微不足道。

“皇上……”她激动得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是一个劲地流泪。

“就这样吧,安南,朕会给你想要的一份安宁,不必太苛刻自己。”他怜惜地瞥了她一眼,黯然地转身而去。

阮若南久久匍匐在地,长哭不起。

“走吧!”刘煊宸一走出小院,向着等候多时的云映绿伸过手。云映绿正迟疑间,他一把拉过,紧紧地握着,直直地向前走去。

“云太医,抛开皇上的尊号,作为一个男人,你认为朕合格吗?”刘煊宸被阮若南出家的事,象是打击不小,自信心都不太足了。

“要以谁为参照物?”手被他抓得死紧,她很不自然,奋力地想抽回,一抽,他便扭过头,狠狠瞪她一眼。“你就不能安慰下朕,说朕很合格,做得非常好。”

云映绿委屈地眨眨眼,“我不喜欢骗人。”

刘煊宸蹙蹙眉,“你真敢说,你骗朕好象骗得不算少吧!”

“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狡辩。”刘煊宸宠溺地一笑,“朕的心情不好,给朕煮点粥去。”

云映绿叹气,今天逢五,她值夜班。她现在一值夜班,刘皇上就会主动地跑到太医院等着她煮粥作夜宵。太医院的人非常识趣,一到这天,从杂役到小德子,一个个闪得象兔子那般快,空荡荡的院落只有她和他两人。

云映绿也无从解释他们两人之间的相处情形,刘皇上自从那天送虞曼菱时,在车上说过一些出格的话,后来就没提过。他就象守株待兔的猎人,目光咄咄,却不靠近。

而她明知应逃远,却身形笨拙,抬不起脚。

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来了,有点暧昧,有点温馨,有些无力,却又有着若隐若现的渴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