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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医皇后(88)

云映绿怕晒,躲在树荫下,没看到他的手势,以手作扇,静静地等着太后传唤。

“阿聪,哀家怎么能不伤心呢?这些个年,曼菱就是哀家唯一的寄托。她这突然一去,哀家活在这世上还有什么意思?”万太后嘤嘤抽泣着,“哀家这一生,一直为了出人头地,拼命地努力着,委屈着,孤单着,心酸着,折磨着,直到等到曼菱进了宫,哀家都感到什么叫真正的快乐。但这快乐,怎么这样短呢?”

“太后,”虞右相的声音微微地哆嗦着,“我知道曼菱是你的寄托,是你的命,但……事已即此,你一定要挺着。你……如果有个什么,你让我又怎么能独自苟活在这世上?”

“阿聪……”万太后抬起泪眼,艰难地撑坐起,“你现在有妻有子,位居右相,享受不尽的荣华富贵,哀家可以把你放下了。”

“不,不可以,”虞右相痛楚地摇着头,忽然一把抱住万太后,“这些年,我拼命地努力,一直往上爬,只是想离你近点,我可以看到你,你也可以看到我。虽然无缘长相厮守,但能够这样子,我就心满意足了。太后,你还记得儿时,你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我只是你家佃户的儿子。你从桑树下走过,我正在树上采桑,看到你,不慎从树上摔下,你蹲下来替我揉红肿的额角,用衣袖拭去我鼻下的血迹。我看着你,都忘了疼痛,也不记得哭了。后来,我们就成了好朋友。你用体已银子给我买衣,送我去学堂读书。我参加乡试,考中第一,你高兴得抱着我一直哭。”

“但是我一点都不开心,因为你被先皇选中做了秀女,你要进宫了。我一个人躲在墙角拼命地哭,你在绣楼上哭。你要进宫的那一天,你到我家,为我洗发,为我补衣,你叮嘱我好好地过,要有出息……这些,你还记得吗?你成了先皇的妃嫔,为了能追上你,再看到你,我发奋苦读,省试,殿试,做状元、尚书、丞相,不管多苦,只要能靠近你,再远的路,我都不怕。现在这样应该算有出息了吧,我也算过得不错。可是,太后,你呢?”

“太后,曼菱虽然走了,但是我一直在,在你身旁,你在我心上,只要你能开心,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而你,能不能让我看着你好好地活下去呢?”

虞右相长长的一番话,直说得老泪纵横,几近失控。

“阿聪,”太后动容地抬手,静静地拭去虞右相眼角的泪珠,“你已经为哀家做了很多很多,没有你,就没有哀家的今天,也没有当今的圣上。哀家欠你太多了。”

“不,不多,只要我能为你做的,哪怕刀山火海,我都会眼不眨地跳下去。太后,看看我,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你若有个闪失,我还能撑下去吗?可是我还想替魏朝,替皇上、替太后……再尽点余烬呢!你振作起来,好吗?”

虞右相转身,从床前柜子上端想一碗参茶,举到太后的嘴边。

万太后眨眨眼,身子微微拱起,抬眼对上他深暗的眸子,眼泪狂泻,“阿聪,这辈子人生不能作主,下辈子我一定要为你……”

“咣当!”院内突然传来一声花盆摔碎的声音。

“是谁在外面?”万太后惶恐地深吸口气。

“你好好躺着,我看看去。”虞右相警觉地站起身,扭身拉开门。

湛蓝的天空下,一院明晃晃的阳光,风摇树枝,不见一个人影。

☆、第76章 话说他是谁?

“外面有人吗?”万太后不放心地又追问了一句。

虞右相掩上门,摇了摇头,有些恍惚地说道:“没有,宫里的人大半在忙曼菱的丧事,哪里有闲人窜门。怕是风把哪个角落的花盆吹落了。”

“真是好大的一阵风啊!”万太后叹道,躺回床背上,“阿聪,晋轩明天上战场,你回去看看他吧!唉,他从小和曼菱最要好,曼菱走得这么突然,那孩子不知会伤心成怎样呢……”

虞右相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在来万寿宫之前,他在宫里遇见了晋轩。冷静刚强、掷地有声的晋轩破天荒地吞吞吐吐起来,说了好一会,才把曼菱诈死出宫的消息说了一通,他惊得好似天旋地转一般,直叫“荒唐、荒唐!”

虞晋轩抿着个嘴,再不吱声。

这真的是那个马上要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元帅吗?怎么能做出这种惊世骇俗之事?而且皇上竟然还默默赞同。

好不容易,他才镇定下来,首先想到的便是身处剧痛之中的万太后,可是他却不能把实情吐露给万太后,他只能看着她流泪、晕厥,他心疼着,却也无力着。事已即此,他斥责晋轩和曼菱也无用,都已成亲为夫妇了,他只得催着他们赶快离开东阳,免得被人认出曼菱来。

“我若回去,你能好好振作起来,往好处想想吗?”虞右相仍然不放心。

万太后苦涩地一笑,“哀家已经失去了曼菱,活着,是种煎熬。但哀家还有阿聪,煎熬也要忍着。”

虞右相宽慰地一笑,替她别好落下的灰白色的发丝,“这就好!好好地把曼菱送走,以后,我会经常到这皇宫来看你的,你也能去我府中和我夫人话话家常。我们还能有多少个年可以过呀!”

两个人感怀地伸出双手,紧紧地握着,眼中双双噙满了泪水。

虞右相走出太后的卧房,唤过万寿宫的大太监,赶快去御膳房中做点粥一类的好消化的东西,好好侍候太后喝下,太后都快两天没进食了。

太总管唯唯诺诺地应声,吩咐去了。

虞右相瞟了瞟太后卧房边上的偏厅,厅门半掩着,门缝里露出一块金色的袍摆,他闭了闭眼,叹口气,出了万寿宫。

偏厅中,刘煊宸面无表情地松开捂着云映绿嘴巴上的手,眼中刺出两道寒光,直直地跨出厅门,向御花园房向急匆匆地走去。

“呼,呼,呼……”云映绿拼命地眨着眼,大口地呼吸着,小脸胀得通红。

刚刚不管她如何挣扎,刘煊宸就是用力地按住她的身子,捂住她的嘴,不让她发出一丝声响,不让她动弹一下,而且力度越来越大。

他是不是想杀人灭口呀?

云映绿再次深呼吸,瞧着他的身影已远,耸了耸肩。

“刘皇上……你等等我。”云映绿追了上去,她想太后的情绪已经稳定,应该不再需要她了。

刘煊宸充耳不闻,见路就拐,见林就钻,他一直在走,路上遇到的太监、宫女向他问安,他看也不看,神情阴冷得可怕,慑人的气势吓得太监、宫女不禁打了个冷战,慌忙绕开他走的小径。

他渐渐地走到了御花园深处,那里是园中花匠培育花木的地方,林深叶茂,遮天蔽日,幽暗凉爽,平时很少有人过来。

他停下了脚步,仰起头,很想大声地吼叫出来,心里某个地方压抑得有着撕裂一般的疼痛。

他是谁?

他满心满怀,都是这个问题。

多么可笑呀,活了二十年,突然不知道是打哪来的?

他想起了那封出现在寝殿、御书房、刑部,甚至大街小巷流传过的谣言,原来真的不是空穴来风。太后与虞右相的谈话声中,他不敢乱猜,但他隐约听出来了,曼菱对太后很重要很重要,说是唯一的寄托,是命。天下好的婆媳多得是,但没有哪个婆婆会这样对媳妇的。而且太后一直津津乐道,曼菱有多象她。

有些事情呼之欲出,但他不敢想,更不敢说出来。

不想,不说,却掩盖不了事实。

曼菱是太后所生,刘煊宸悲绝地闭上眼。

那他又是谁呢?

他肯定肯定他和曼菱不会是兄妹,不然太后怎么能同意曼菱嫁给他,而且一直催着他要和曼菱好好相处,早日生下皇子。

还有一件更令他震愕的,虞右相和太后竟然是青梅竹马般的情侣,曼菱会是虞右相与太后所生吗?不,不会的,那样他和曼菱还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他是宫里某位妃嫔所生,然后寄在太宫的名下?

这些事情,皇宫中履见不鲜,一些出身不高的妃嫔,某次被皇上临幸,恰巧怀上身孕,孩子生下后,会被一些有地位的妃嫔视为已出、亲自教育,而原先的生母则不为人所知。

如果是这样,宫里应该会有传闻。可他从来没听到过一句,只有那封信……

写那封信的人一定是真正的知情者,那不是齐王找人在外面乱放风,真的事出有因。那……那个知情者在哪里呢?

找到他,问出他的生母是谁?

不,不能问,刘煊宸瑟缩了下,不知真的,他预感到那是一个可怕的事实,一旦得知,那将把万太后置于何处,宫里会有多少人被牵涉到,也许还有大臣,虞右相就是其中之一,说不定晋轩也知……朝中定然一团混乱,一直伺机待出的齐王刚好抓住这个机会。

东阳城血流成河,魏朝的百姓,将会陷于水深火热之中,刚刚才国泰民安的局面将濒临崩堤。

刘煊宸双手捂着脸,身子痛苦地颤栗着。

今天,他没有听到虞右相与太后的一番话,什么都没听到。他还是当今天子刘煊宸,太后还是养他教他的生母。

那是一个不能戳破的包袱,只能好好地捂着、按着。

虞右相还是他尊重的丞相、慈祥的长辈,晋轩是他最信赖的好友、好兄弟、好臣子,曼菱是他关心、呵护的妹妹,与他相伴五年的知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