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容(107)

于是，数十名士兵迅速散开，化作两队围到征夫队列的两边。

前方城门缓缓打开，在几位校尉的带领下，一众征夫凄凄哀哀往前走着，他们时不时有人回头看一眼出生长大的邯阳城，念念不舍的出了城。

萧容遥遥望着敞开的城门，今天她是必须要出去的，但心里也莫名油生出一丝不舍。她低下头，咬咬唇，想起那个黑暗的夜，指尖触碰到的软绵绵的皮肤，小小一团抱在怀里，有种不真实的感觉。可惜她都没有看见他的样子，可惜不知何时才能看见他的样子……

接着，桃子和崔医女的脸又在脑海中浮现，她们笑着打趣，一起商量着快过年了，该怎么把冷清的洗梧宫变得有意思些，接着，她们又来问她，娘娘聪慧，可有什么好的点子？

想到这里，萧容忽然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她甩甩头，强迫自己不去想这些画面，可霎时，又有另一个声音闪过耳际，那般清晰：“阿元。”

她深吸一口气，右手死死掐死左手虎口，慢慢的，心口那种拥堵的感觉才慢慢缓解。

转而抬头去望，自己不知何时早已出了城门，路边都是流民，他们双眼空洞目光无神，仿佛行尸走肉。许是知道他们要北去征战的征夫，身上也无钱财粮食，流民们并没有上前制造拥堵，只是麻木地看着他们。

萧容第一次这般近的观察他们，也是第一次清醒的意识到，在永无尽头的饥饿面前，人是可以化为野兽的。

忽然，不知哪里跑出来一个小女孩，她爬上一个小土坡，双眼放光的朝征夫们挥手：“加油，要胜利归来哦！”

小女孩衣衫褴褛，布满破洞，根本遮蔽不住这寒冷的冬天。她的头发像野草一样，脸上都是灰污，眼周和唇角有青紫的痕迹，两只黑黢黢的小手挥舞着，像是一面高高竖起的旗帜，迎着风，缓缓的飘摇，即便上面覆满细小的伤口，亦那般引人敬畏。

萧容怔住了，想起出城前听到的“易子而食”的传闻，心里不由酸涩，这个孩子究竟生活在怎样恶劣的环境里啊，怎么还能有这样干净的灵魂。

她忍不住举起自己的手，朝那个小女孩挥了挥，虽然不动声色装作严肃的样子，却在心底暗暗答应她：会的，我们会胜利的！

“嘿！你在干什么！”

忽然，前方传来一声惊慌的喊声。

萧容转头张望，却见原本平静的队伍中冲出一个人影，那人趁众人眼光被小女孩吸引的功夫，偷偷穿过看守的士兵，脚底抹油般飞快朝流民所在的方向跑去。

领头的几名校尉见此情况大喊不妙，怒不可遏朝那些士兵喊道：“抓回来！把他抓回来！”

“是！”士兵拿着长刀紧追过去，那人已经钻入流民，两只手疯狂拨开阻挡他的人，哼哧哼哧就往人更多的地方钻。哪晓得这些士兵咬得死紧，就是不肯放过他。不一会儿，他就被几个人强行拖了回来。

赵校尉怒气冲冲走上前，一脚将人踹翻：“尽给老子惹麻烦，蠢货！”

那人跑没了力气，被踹得仰倒在地，瞧见赵校尉怒气冲天的脸，不由吓得尿了一裤子，他早已六神无主，脑子里一团浆糊，哀哭道：“我不想死，民间多灾多难，都是皇帝的错啊，皇帝是个昏君，为了妖妃大动土木，惹得老天爷不高兴了，现在老天爷派人来惩罚他，为什么要逼我们去送死啊？我不要为了昏君去死，我不要打仗！我上有老下有小，不能死……”

赵校尉听到他的骂声，脸上立刻变了颜色。

他原本没想杀这个逃兵，只打算断手断脚扔到流民里，听天由命，以儆效尤。然而他却自己找死，当着这么多人骂皇帝的不是，他如何还能饶他！

于是，只听一个粗粝的声音呵斥道：“来人，乱箭射死！”

言罢，那些士兵便取下背上弓箭，单膝跪地，齐齐朝地上打滚的人发射而去。

一场闹剧终于结束，士兵们拖着插满箭羽的死尸扔到一旁，还未等他们离开，已经有流民眼放金光的围过去，慢慢的，人越来越多，将尸体围得密不透风。

“啧，他们还要救这个逃兵不成？”身后的队列里传来一句几不可察的低问。

“怎么可能，他们是在抢肉吃呢，喏。”另一人冷冷地回答。

萧容皱皱眉，果然听见那边有争抢打架的声音传来，心里竟有些不是滋味。

=======

可能是目睹了这样一出惨剧，也可能是月子里泡了冰冻的湖水，跟随校尉们来到扎住在护城河外的兵营后，萧容生病了。

做好登记，领好物品，来到分配好的大通铺。

帐内新兵们都在谈天联络感情，唯有萧容默默爬到被子里，她用被子将自己裹得死紧，把头全部捂起来，但身上依旧在不由控制的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