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海寇篇(76)

作者: 风小北 阅读记录

“他……还好么?”

裴迪不知道该怎么说,只是轻轻颌首——很奇怪的,他觉得眼前的这个女子就好像一朵正在凋谢的花,娇艳至极,却在自己面前不可阻止地一点点凋谢枯萎。

找到了自己的夫君,不是该高兴么?至少他还活着。

指尖猛地一凉,裴迪看时,自己的一只手被伽蓝冰凉的手指紧紧地抓住,一时竟抽不回来。

只见半跪在地上的女子紫裙萎地,洒落一地繁华。

“裴公子,请你……让我都忘了吧,所有的事,伽蓝都要忘了。”

裴迪一惊。

“……从此就在法性寺,再也不出去。”

伽蓝额前的长发落在裴迪袍角,她的声音很轻,芬芳的呼吸吹动裴迪的衣摆,裴迪站在那里,一动不动。

“夫人……不愿意见他?”

女子垂头,手凉凉地落下,双眼看向一旁,露出细长白皙的脖颈。

十年前,染血的海面上,他看了一眼满脸是泪的伽蓝,冲冯若芳冷冷一笑,手中明珠在半空中画个弧,永远地消失在海里。

从此世上再无海王珠。他说。你就是杀了我,也做不了海王。

身后是血战十日的血浪腥风,残板千里。

冯若芳留着他半条命,直到寻见一颗中意的海王珠,那珠子和她一起在岛上看了十年的风浪,他却无影无踪。

是谁,远远地看了一眼血色残阳,面无表情地重复:请殿下忘了我吧。

转身时嘴角薄冰一样的笑,在她眼里留下一道灼痕,随着眼前的景象一同模糊。

漫天的晨光里是谁披沐着血色站在船头,修罗一样的眼神刀一样割断了所有的留连。

伽蓝远远看着他,痛得泪湿衣襟,全不顾半空中下落的那颗沾了血的海王珠。

十年之后会如何?如果他不在,也就没有什么如何了。

法性寺里的伽蓝忆及自己上岛时的心思,常常抬起眼来怔怔地盯着佛像一动不动。

谁道十年之后,他的生死自己无从得知。

伽蓝甚至不知道,林泽是不是还记得她——如果你忘了,那就再也不要想起来吧,因为那注定从头到尾,都是伤痛。

*

裴迪和沈峥踱至廊中,裴迪转过身来,沈峥正少有地露出些心事重重的样子,也不理他,一双眼睛望向院中,双唇紧抿。

“林泽是什么都没说,就站在凌烟那边?”

裴迪坐下:“据说是先观望片刻,才将北溟沧浪的名帖拿出来的。”

“林棹溪与林泽,应当是在茶税一事上就有勾结。”

林泽十几年来没有进过中土,又是林家晚辈,如何能将山寨的人调动得团团转?

“当时袭击我的人,”裴迪看了看屋里才继续说道。“除了那一两个是冯氏的路数,其他的应只当是拿人钱财的杀手。”

沈峥伸手从一边的花丛里拽了截草秆,坐在那里端详。

“这么说,其实那是巧遇的两拨人了。”

裴迪静默好久,忽然以商量的口气问道:“她竟然就那么信了林泽?”

草秆伸过来,沈峥脸上又是一派春风和煦:“裴大人,想什么呢?”

裴迪眯了眯眼:“这两个人,不知各自打得什么主意?”

林泽跟冯家是绝对的血海深仇,从十年前林泽的做法来看,怎么也不是个纠缠儿女情长的人,借朝廷之力打垮冯家的好机会,他就这么放弃了?

并不是他裴迪妄度君子之腹,海寇可不会拿枭雄当荣光使。

海寇是什么?是不放过一点荤腥的鲸鲨,穷渔民起源的海寇至今,还是以填饱肚子为第一要务。

所谓凛然大义终于跟海寇联系在一起,还是托孙恩卢循的福,可是这两个人在海上的兄弟嘴里,全不是那么回事。

刚到海上不久的时候,裴迪听冯若芳族兄船上的老舵手一脸不屑地讲起他们,道是孙恩卢循之流,都是吃穿不愁贪心不足,被打成老百姓还不知道好好过活的人。

裴迪那时年轻,仍是一脑袋的诗书礼仪,听了他这话免不得百感交集,不知道该叹点什么了。

许是身在山中,反而不辩山形——可这能够归罪于谁么?不能。

后来还是冯若芳自己跟裴迪说,当年的起义军后来大都成了海寇,他手下的“长生”就是四百年前起义军的船名。后来裴迪回京路上偶得一卷据说是卢循真迹的草隶,还兴致勃勃地买了下来,被他那同出自范阳卢氏的师弟听说了,还私下借了去看。

这样的海疆,怎么是出产豪杰的地方?

难怪区区十几年,林泽的故事就会变成传说。真相变成传言,传言变成故事,故事变成传说,是什么样的奇闻怪事,才能十几年间完成这几百年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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