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寇篇(67)

王锷也不愿多理他，摆摆手了事。

扶胥港每天出海的私商船队有千万艘，赴任到岭南监理港口事务的官员得了这少有的肥缺，自然少不了盘剥，不过总有那么心照不宣的一两家，是惹也惹不起，只能放行的——放行就放行吧，反正每年也少不了好处。

当日静海侯知晓海上诸部对王锷犹为不屑，顺手捞了点好处，谁知所得珍宝之纷繁贵重，后来裴迪看到她的具单时，才觉她信中所说“确为私商少见”真算轻描淡写了。

如今大战在即，海禁渐厉，王锷瞅着这机会再叫私船出一次海，又赶上裴迪旧部的那件事，奈何郑若回过来监军，王锷唯恐被他找碴子，何况又跟裴迪共事，更是要小心翼翼，于是此次干脆叫押送磨勒靳北山的水师与他家私船同行了，左右是要水师护航一段，又能神不知鬼不觉地把犯人送回海上，何乐不为？

裴迪看着整装待发的水师，请王锷等待片刻，自己则跑下石阶，绕着岸边走了半天，才弯下身去拨弄海水，就听身后有人问道：“怕出事？”

裴迪蹲在那里点点头，抬手一指海水：“大人说得是，不过看来天时地利，他们当不会妄动。”

“常然，这是何物？”

郑若回对着一株梅花似的东西端详一会儿，问身边的人道。

常然是曲江人，本来就离这里不远，此间风物，他总比长在宫中的郑若回了解得多，常然吩咐完来报的手下才，笑道：“那叫石梅，都是海里礁石上结的，大人看像不像虬梅？”

郑若回小心地伸手碰触一下：“可不是，就是石头做的梅花。”

旁边一声轻笑，郑若回往门口一看，只见裴迪像是正要路过，干脆转身走进来：“郑兄。”

“裴兄，送去的礼物，夫人可还满意？”郑若回似乎没想到他会出现，笑得有点勉强。

“自然满意，代内子谢过郑兄。”裴迪一揖作谢。

“裴兄不是一早就去了港口，怎么又回来了？”

裴迪看看外头的小摊子，自嘲：“在下早上急匆匆就出门了，没吃饱。”

郑若回听了大乐：“正好，在下正想尝尝小吃，不如同去？ ”

常然对他点点头，意思是一切顺利，于是两个人先后踱出门去，看上去相谈甚欢。

常然送走他二人,转身撩开墙角不显眼的布帘,身后几人跟着他转出去沿梯而上向右一拐,推门便是一间雕阁凌空,常然进屋倒上一杯茶水,转身坐下：“说吧。”

“船队已经出发了，郑大人交待的事情也做了，那两个人没出什么岔子。”

常然应了一声，另一人接着道：“殿下说，三十六寨那件事，韦皋没再查下去，不过其中就里，他似乎知道。”

常然一口茶咽下，长出了一口气：“此处情势纷杂，妄动不得，请殿下安心坐镇，愚以为眼下可保西京无事。”说罢抬眼看那人：“这话，定要告知殿下，一字不易，听懂了没有？”

“是。”

“那就快去吧。”说罢看了看先说话那人，示意他能走了，待他出门，才打开了窗子铺好纸，却撂下干涸的砚台，起身凭窗而望。

见过西京的裴迪，也见过海寇裴迪的人，他算是屈指可数的几位之一，虽然从前那两次他都是随行，可裴迪还是在第一时间认出了他。

他当然会由此知道此事有舒王插手，可对常然而言，比起帮郑若回的任务，更有趣的是看裴迪能使出什么招数保住自己的一条命。

*

“……这是什么？”郑若回看着小碟里的深色酱似的东西问。

“郑兄方才不是想看看，吃煎饼能吃出什么名堂来么？“裴迪挑了一筷子，吃得津津有味。

郑若回举箸要尝：“长安市上，还真没有这东西。”

裴迪抬手：“郑兄慢，在下还是先告诉郑兄。”

他见郑若回颇有兴趣，遂指指那碟子：“此为卤制，用的是山蚁的虫卵。”

郑若回愣了一下，只觉得自己那惊愕之态，算是跟前日裴迪那次扯平了，不料裴迪咽一口饼，接着道：“这还是在下存在他这里的，那群夷民当真宝贝得很。”

他这话音未落，就看见郑若回飞快地下箸，尝了那么一口。

“倒是好滋味。”

郑若回嘴里夸着，手里不停，这下换裴迪惊奇了，笑道：“郑兄好胆色。”

“在下自幼喜爱这些新奇事物，乐在其中啊。”郑若回笑笑，继续吃。

须知对付奇人异数，岂能缺了胆色？

裴迪吃得开心，也就不在乎他那点矫情，磨勒和靳北山那里看来他早就派人打探过了，可是如今船已出海，在海上可不是靠胆色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