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寇篇(33)
当然,对于老板娘来说,大概就是暗自嘲讽他居然能想出这种招数来勾引觅芳楼的花魁。
那时候整个觅芳楼都以为又是一个穷酸书生,说道凝枝啊,这三天两头的,你又成祸水了。
于是烟花场里本该最会调笑的花魁姑娘眉头轻皱:他不过是来听琴。
直到一天夜里,刚要睡下的凝枝看见窗户无风自开,白衣随即跟入,笑道要借宿一晚。
可是灯光一亮,她惊得楞在原地。
那并不是她熟悉的面容。
“从前那是易容的——你不会介意吧?”沈峥笑如春风,一夜细雨催开桃花万千。
凝枝没有问他来的缘由,也没有问为什么易容。
风月场上何来,公子别忘了清帐就是。凝枝没有说出口,只是摇摇头。
整个觅芳楼的人于是在几天之后知道,喜欢听她琴声的那位公子就是沈峥,风流惊落月九天的沈峥。
这风流,是姑娘琴里的风流啊。
公子当真疏狂,自比为月?
沈峥没有发现凝枝眼里的神色,被她逗笑:那还不是被惊落了。
烟花风尘,只是繁华,终为尘土,说什么,也不过调笑二字。
那夜月色如洗,金桂飘香。
冷风吹过,沉浸在回忆里的凝枝一抖,手里的瓶子落地,这才关了窗,起身去拾。
水宅
林棹溪手里捏着刚送到他手里的帖子,转身回望。
昨天天边淡云丝缕,一夜狂风吹卷,无不化作九天巨浪,激起涛卷云扬,或势吞横海,劈出晴明半落,或决起当空,傲视云涌,凌空回指天海尽头。
海水不为所动,仍然若无其事地波澜起伏,似乎什么都没发生过,又好像什么也不会发生。
平日里浩荡的船队远远近近地散落在海中,什么样的繁华,都渺小俗套得不值一提。
“林渭。”
“七叔?”递了帖子在一边等他示下的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远处船帆正落,几只大船互成阵形,缓缓过来。
林棹溪看了一会儿,“呵呵”一笑:“他这一路上都算是逆风而来,风尘仆仆啊。”
“七叔说的是那边北溟侯的船吧。”林渭道。“方才冯家来送信的人说,北溟侯已经从万安过来了。”
“我叫你们打听的有眉目没有?”林棹溪盯着那船问。
林渭稍稍顿了一下,似乎是在想该怎么说。
“屯门军镇已经开始调度兵力了,冯家好像……已经被降了罪。“
林棹溪听了,先没说话,合上那帖子才问:“降什么罪?”
“听说冯家勾结山贼作乱,派人刺杀朝廷命官。”
“命官,裴迪?"
林棹溪脱口而出,只见林渭稍显艰难地抬脸看了看他,又一言不发地低下头去,默认了。
林棹溪目光滑过他的头顶,落在不远处才收的乌帆上。
一边拉开船队检验各路诸侯,另一边先下手为强,他倒要看看冯继要怎么跟静海侯解释——不过,既然各怀鬼胎,也少有人在意静海侯跟他的这点牵扯,所以朝中的讨檄称他们乌合之众,也并非没有道理的,这才几天,内里就出了乱子?
“有什么别的动静?”
林渭一抬头,咧嘴笑:“冯继不在万安。”
林棹溪听了,扬扬手告诉他没事了。
笑?有什么好笑的?林棹溪看看晨光里林渭长长的背影,摇摇头回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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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这里湿,要不要去拿个垫子来?“
冯继抬头看去,身边站着的是个异族少年,一身玄衣高鼻深目,却是一口流利的汉语。
“不用了。“冯继瞥了一眼他耳垂上的银环,微微一笑。
昨夜大雨,四处都是湿漉漉的,静海侯这水上府第也是痛痛快快地洗了个干净,冯继上船的时候,就看见几个水手打扫擦拭忙得脚不点地,直到一个停下来伸伸胳膊的水手扭头看到他,眼睛忽地瞪大,惊道:“这不是冯氏族长吗?!”
一直肃然而立的冯继看着他们,终于失笑,趁他们跑去通告的当,细细打量着这船。
如今漕运有一位俞大娘,人说她家沿河买卖货物的大船,一年只一个来回,就赚得钵满盆盈,那条可载几百人的大船几乎成了水上村镇,船工生息其中,养生、送死、嫁娶悉在其间,甚至连菜畦苗圃都一应俱全,见过这船的人,无不称赞。
俞大娘这条巨船,是谁家造的呢?
当日俞大娘家要造这样一艘船,怎么也算一件奇事,朝中和行会虽然有意过问,苦于无从插手,恰巧叫小侯爷捡了个漏,何况造船一路,他家本来就熟的很,于是这条船的尺寸规制,就出自小侯爷手下工匠的手笔,不过据说俞大娘并未全按照这图样答应下来,偏还省去了不少巧夺天工的妙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