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寇篇(29)

佛陀触地为证，伏惧众魔王，终以修成。

方才她嘴唇蠕动，想是在念诵印言，她想来知晓这是金刚界阿閦佛的印象，此印所应的加持，正是心。

与她独居数年的海岛比起来，极少有地方可称世外了，可她这许多年，竟然仍沉浸于仇恨中么？心本无生，那样的海岛，倘若日日于仇恨相对，便是地狱也不过如斯。

可是偏偏有一个企盼，心念犹能不灭。

裴迪看来，不好的只是，这心念，成了魔。

虽伏了外魔，只要这一点仇恨犹存，必将反噬心念呢。

裴迪看着她，心生怜悯：你想必知道，这一运功出手，怕是性命都难保了吧？或许她一直默默跟随不愿离开，也是为了这仇恨？

裴迪，你说得好简单，你自己呢。他自嘲。

还好，我行于海——习惯性地想过之后,他心底一沉，似是被什么东西狠狠击中，笑容一僵。

不再是了，终究，不再是了。

他以前航海时，夜间观星，有时也会自问，这海，到底是不是一个不同的世界？

而现在，现在？……似乎已经了摆脱从前的问题——裴迪低着头，脸上泛起一丝苦涩的笑.

眼下于我，她的仇恨也同样不是什么坏事。

风雨疏疏。

赈济

怎么又来了！

小伙计真不知自己是该高兴还该沮丧：看他们这个样子，大概河那边真的出了什么事，虽然河上的破桥断了这件事，他一点都不惊奇——可是，他们能不能别带着一身泥水到处磕磕碰碰的？！其实照他的意思，到打烊的时候再擦擦也就算了，谁让他偏偏遇到这么个整洁成癖的老板娘呢……

“你去不得吗？”沈峥看了看外面埋头扫地的小伙计。

“韦大人早防着我，他回话之前，我不能离开这镇子半步。“董骏和沈峥坐在楼下大堂里，众人知晓他二人的身份，也就躲得远远的，两人左右过不了河，坐着等消息的空儿，也难得地有了喝酒聊天的时间。

沈峥放下酒杯笑：“可你还是在那派了人。”

董骏手里拿着方才送来裴迪脱险的信儿，倒了点酒在桌上，食指蘸酒，将附近山川地势一一画出之后，想了想忽然抬头问他：“你怎么不去？”

沈峥看他一眼，也兴致浓浓地伸手描画，山间水旁的山寨村庄，衙门御所，一时呈现。

“倘若真的闹到要清剿的地步，自然要牵扯到三十六寨大寨主，丛府又就在你们眼皮子底下，我想这要挟之机，你们必然不会放过啊。”

董骏瞅他一眼——是归是，可是……我看着就那么小人么？

沈峥眉开眼笑：“眼下要暗害阿迪的人，也就只有海中各路豪杰,于是沈家就没得指望了。”

———可惜所有人都觉得把柄在别人手里更着急，沈家也就是看准了闹不起来，况且这么一来茶农受损，今年的茶卖出天价来，沈家那点积存，是要赚翻了。

亏沈岚那傻小子还当自己家是个丁点铜臭不沾的书香门第，他大概不知道，他掩人耳目兴高采烈去会凝枝的时候，他那不起眼的随从正跟桂娘交接那几个大木箱吧……

只怕他去觅芳楼此事，父亲早就知晓了。

董骏看看他：“这次你要求将随船货物分发，民心遂安，三十六寨由此孤立，也就跟沈家结了仇，于是西京也就不担心你们勾结了。“

说罢动手倒酒。

沈峥一愣：“你干什么？”

“要钱。”董骏语气平静。“官兵虽到，三十六寨还是要闹一阵，还要耗时不少。”

耗时？沈峥相信自己从这个词里，稍稍读出了一点内情来。

想迅速又简单的平乱，最好能让平民对山寨的挑唆无动于衷。

“难不成你想将那些金子分发赈济？”沈峥盯着他，压低声音。

董骏喝口酒，点头。

这金子自海盗而来，又算是证物，若是出了这这三十六寨的地盘，反而会有更多的麻烦，可是又不能丢下不管，很是麻烦。

关于这件事董骏是请示过的，离这里并不太远的韦皋韦大人回复得比他想的还要快，还就一个字：好。

“如此一来也没有罪证了，“沈峥点头。远水不救近火，民怨难平，又不能“耗时”，这样的状况无奈动用金子，想必朝廷就是知道了，也不好怪罪吧。

“这么一来，沈家也算将功补过了吧。”沈峥不屑地瞧他一眼。“我的路费泡汤了。”

“噢？你本想私吞不成？”董骏一阵好笑。

沈峥飞快地看他一眼：“哄抢。”

董骏手一抖，酒洒了半杯——你还真是谁都能玩啊，收缴的罪证被哄抢，倒霉的不就是我？

“我家差点就栽在你手里了，董将军。”沈峥在桌上画了一道，听他这话抬起头来，学个女声温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