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月奇梦录(90)

吟然心里暗暗叫苦。眼看出了城，离客栈是越来越远，自己因为害怕伤及无辜而不敢喊叫，只能寄希望于比较厉害的明轩哥和另外的哥哥姐姐们追上来把自己救回去。可是为什么到现在都没看见他们的人影呢？

“他们出城往西郊平安侯的别业去了。”

飞虹客栈内，美丽的白衣女子宜林紧闭一双秀目，盘腿坐于地面，双手放在膝盖之上。表情严肃，似乎在做一件极费精力的事情，勉强说完一句话之后复又保持了沉默。

在她跟前摆着一盆水，水面上漂浮着一根发丝，屋外的结界尚未解开，室内显然无风，那细细的发丝却一直在水面上规则地打转。

“喂！丹朱，”子益无精打采地伏在桌上，“快半个时辰了，你再蘑菇下去天都亮了。”

丹朱全然不理会他的抱怨。

揭开伪装的他外表上看来年约二十五六岁，留着一头微卷的栗色长发，五官比较普通，与明轩和子益的俊美完全不能相提并论，甚至都赶不上英气勃勃的高个青年廉彬。但他有一双黑钻般闪亮的眸子，睿智与沉稳的表象下隐藏着火一般炙热的情感，点亮了原本平常的一张脸。

只见他半蹲在结界之前，双手结日轮印，指尖逸出数条纤细乳白色的气流，以沉缓流利之势融入到被困在结界内游走冲撞的青琉璃色火焰中去。

“你这闷葫芦的性子真是数年如一日，一点都没有改进。”

得不到他的回应，子益只能无聊地长吁一口气。本以为今晚会有什么好玩的事，结果却被困在这间小小客栈里进退不得，他觉得自己都快要被闷死了。

也只有他一个人感到无所事事，宜林和丹朱自不必说，廉彬守在宜林身边不时替她擦拭额头渗出的汗水，以防滴入盆中。就连一向无所事事的明轩，也立在楼梯口同伙计小王说着些什么。

“明日一早把我的吩咐传达给徐掌柜同店里伙计，你呢？现在马上去把桂婶叫起来，让她好生看护后院受伤的小兄弟，若然有个闪失，我可不会轻易原谅你们哦。”

他说得和颜悦色，小王听得心惊肉跳。“不会轻易原谅”，随口的一句话，却让小王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上去。

“这——这——，公子请放心！小的一定叫桂婶好生照应着，尽心尽力，绝不敢有半点差池。”

“抖什么？我又不是怪物，说起来你还挺机灵的，”明轩用眼角似笑非笑地瞄了紧张得满头大汗的小王一眼，“客房里的安息香是你放的罢，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四下还能保持安静都是你的功劳，我会叫曼苏好生奖赏你的。”

“哪里？这是小人分内的事。”小王受宠若惊，唯唯诺诺往后面伙计住的地方去了。

明轩轻轻扬起嘴角，走到丹朱跟前，蹲下来，侧着头观察他专注的脸庞：“遇到麻烦了啊？”

丹朱道：“无量暝火阵算不了什么，只是这火焰中夹杂了一股阴邪之气，此刻不化解，流泻出去恐会伤及无辜，千烨那小子，五年不见病得越发严重了。”

原来他与千烨明轩两人俱是旧识。

“哎——怎么是病呢？”明轩不赞同地道，“那可是千烨最强的时候，这样的他才值得全力一战呐。”

些微兴奋的光芒从他眼中一闪而逝，那是猛兽准备捕捉有趣的猎物时流露出来的嗜血讯息。

丹朱却没有被他好战的情绪影响到，平静地道：“我不愿与千烨为敌，他是个可怜的孩子，我不想伤害他。”

“哎呀？！”明轩因他的话吃了一惊，“我的耳朵是否出了毛病？你是那个丹朱？那为了取胜牺牲手足亲信的圣堂右都尉？那个坚信“军人之宿命不是杀人就是被杀”的冷血汉？方才说出恐伤及无辜的傻话我就觉得奇怪了，现在又跟我讲起同侪情谊来。你——你——莫非是他人假扮？！”

嘴里说着，手上也不空闲，作势要拉扯丹朱的脸看他是否有易容，当然这种行为却不是为了要搞清楚事实，纯粹出于他喜欢搞怪的恶趣味。

“我就是我，何必假扮他人，”丹朱移开脸，不着痕迹躲开明轩的“魔手”，“你也不用吃惊，这世上谁能真正做到一成不变？端看改变程度多寡罢了。是人就难免受外界影响，有时候是一件事，有时候是一样东西，当然某些时候也可能是一个人……”

他说到这里忽然停了下来，心中浮现一个人的身影，严肃专注的脸上有那么一瞬间看起来竟然是柔情脉脉的，就连指尖逸出的气流也因此而越发柔和起来。

“你不是我认识的丹朱，”明轩定定凝视他半晌，直起身背对他，“我觉得很寂寞，大家都跟从前不一样了，看来只有死去的人永远不会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