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练习生(97)

“我知道这很难,但是你比爸爸要勇敢的多,也年轻的多。”

“爸爸糊涂了这么多年,但是治疗之后,也还是能听到一点声音了,你不要怕,你年轻,结果肯定比我更好……”

即便是最好的治疗结果,无非也就是像他父亲这样戴着助听器,一边靠辨别唇语一边努力去听一点微弱的声音,这样去过一辈子。要是想坐回琴凳上,或者回到舞台上,那都是不可能的了。

心里清楚的知道这些,但是却没有之前那样的彷徨不安了。

眼前这个年过半百、头发花白的老男人,坐在他病床边上努力去安抚他的样子,特别的认真。让丹尼尔想起他小时候见过的父亲,那个时候,每次父亲上台演出的时候,也是这样全神贯注,他抚摸小提琴的手,像是捧着什么珍宝一样。

而这双手现在就落在他的头上。

李嘉禾努力道:“爸爸会陪着你,你不要怕,就算是听不到,或者只能听到一点……也可以做很多其他的事,可以谱曲,可以弹你心里的那架钢琴,就像是贝多芬……”

丹尼尔看着他,忽然咧嘴笑了一下:“又是贝多芬啊。”

李嘉禾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但是看到大儿子有所反应,还是十分惊喜的。他小心看着眼前的男孩,对他道:“是啊,你和李蹊小时候,不是很喜欢弹贝多芬的曲子吗?他也是听不到了,但是还是能谱曲,那么多好作品呢!”

丹尼尔慢慢试着去开口:“可我做不到他那样。”

李嘉禾认真听着。

丹尼尔道:“那样伟大的人,我做不到。我会难过,会觉得不公平,有的时候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为什么这样的事会落到我身上?”

李嘉禾红了眼眶,嗫嚅道:“对,对不起……”

丹尼尔摇了摇头,道:“不是爸爸的错,也不是我的错。”

李嘉禾猛地抬起头来,看着他肩膀都在颤抖,他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这一声“爸爸”,想起自己年轻时候做的那些混账事,心里越发羞愧,嘴唇颤着想要喊他的名字,却是先滚下一行泪。

丹尼尔摸了摸他的脸,认真做着口型道:“……只是我还需要一点时间适应,再给我一点时间吧。我也不敢保证能做什么,但是至少比现在好。”

也比您当年要好。

因为我有必须勇敢下去的理由。

丹尼尔冲他笑了下,李嘉禾给了他一个拥抱,使劲拍了拍他肩膀,声音的微弱震动传来,即便听不到、看不见,丹尼尔也知道,那是爸爸在喊他的名字。

他抬起手,也小心抱了一下自己的父亲。

下一瞬却是埋头在自己父亲的肩上哭了起来,像是一个小孩子一样,手指揪着他的衣服,用力到都有了皱褶,声音高一声低一声地喊着“爸爸”……

他怕了很久,直到这一刻,他允许自己可以示弱。

今天哭完之后,他就不会再哭了。

丹尼尔在心里这样告诉自己。

“有医生,会给你请最好的医生,我也会去见你妈,跟她商量,只要我能帮得上的,我一定出面……”李嘉禾断断续续的跟他说着。

丹尼尔点了点头,等到他走出病房的时候,丹尼尔的情绪已经稳定了很多。

李嘉禾小心给他关上房门,自己走了出去。

他没走多远,就遇到了从走廊另一边迎面走来的秦苏。

秦苏是来给儿子送东西的,自从丹尼尔病发之后,她就停下了手里的一切活动,只静下心来照顾他,虽然见到他的时候并不多,但她还是每天都坚持过来。

秦苏显然也没想到会在这样突然的情况下,遇到李嘉禾,她站在对面停下脚步,而李嘉禾脚步也放缓了许多,他走过去,比起秦苏的光彩照人,他明显有些驼背,人也老了很多,五官依稀能看出当年儒雅的影子。

李嘉禾停在她面前,对她道:“有时间吗?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

秦苏看了他一会,才反应过来他说的话一样,点了点头道:“好。”

第102章

李嘉禾和秦苏去了附近的一个咖啡馆坐下。

这家店主打的怀旧氛围, 座椅也都是老旧的样式, 歌曲也大多是老歌, 恰巧他们人也是故人。

两个人坐在那里都没有先开口说话,沉默了一会,还是李嘉禾先打破了沉默, 对她道:“这些年,你过的好吗?”

秦苏道:“我很好,如果丹尼尔……李昉没有这次意外, 或许他也会很好。”她平静的看着他的助听器, 问道,“我这样讲话, 你听的清楚吗?”

换了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小提琴家可能已经勃然大怒, 他的尊严是绝对不允许被这样践踏和侮辱,一句“听不见”对他来说是最大的忌讳。但是现在, 十年的磋磨和洗礼之后,李嘉禾已经平静下来,他看着秦苏坦然的点了点头道:“还好, 可能要麻烦你说慢一点, 这样我听的比较清楚。”

秦苏心里有些感慨,看着眼前人熟悉而苍老的脸,心里忽然刺痛了一下。她道:“你有没有后悔当初的选择?”

李嘉禾缓声道:“我不会跟你走,不会一无所有地去曾经最辉煌过的地方,也不会一辈子依赖你生活。”

秦苏对他道:“可是你留在这里, 也是依赖儿子生活!”她查了很多事,从尹川那里也问了很多,其中自然也包括李蹊的生活经历,心疼和愤怒交加,实在难以克制情绪。

李嘉禾依旧是那个平缓的语调,只是眉头有些痛苦地微拧起来:“是,或许回到当初,我会让你也带上李蹊。他跟着我,没过几天好日子,现在也是……他刚喜欢上唱歌,可不可以请你让他继续唱下去。”

秦苏话里也满是酸涩:“我算什么,又用什么理由去阻止他,只要他们兄弟要的,我现在什么都肯给。”

李嘉禾抬头看着她,忽然道:“带李昉去国外治疗吧,那边仪器总要先进一些,不要让他向我一样,即便是做过手术,但拖了太多年,基本上还是听不见什么。”

秦苏惊讶的看着他,“可是你,你的助听器……?”

李嘉禾轻轻摇了摇头,道:“装装样子罢了,十年了,唇语多少还是能看懂一些。李蹊想我振作起来,我戴上这个,也是为了给他看,让他安心。”

秦苏看了他一会,伸出手去放在他手背上,哀求道:“这次跟我去国外治疗,好不好?我求了人介绍了最好的医生,我求你,你和丹尼尔都不要再倔了,你们两个就听我的,去治疗好吗?”

李嘉禾想要挣脱开她的手,但是秦苏握的比任何时候都要坚持,甚至已经开始没有什么仪态的哭起来。任何一个男人都无法抵挡一个女人低声哭泣哀求的样子,尤其是他心里还有她的影子,多年都未曾散去。

李嘉禾动作顿了下,缓缓地覆盖在她手背上,叹了口气道:“好。”

秦苏握着他的手,低头趴在他们交叠相握的手背上,眼泪滚落下来。

她等这一声,等了太多年。

他们彼此为了这一步,也挣扎痛苦了太多年。

都是心高气傲的人,十年前想要的东西,她现在得到了,但是十年后的她却贪心的想把之前的感情也收回来。

在李嘉禾答应下来的这个时候,李蹊也在医院里遇到了常总。

常总还是之前那副样子,只是手腕上的念珠又多了一串小的,像是又去许了什么愿似的,带着点虔诚。他看到李蹊的时候,没有让他进去打扰丹尼尔休息,对他道:“刚吃了药睡下,你不用去看了,今天治疗的情况还不错。”

李蹊紧张道:“有好转吗?”

常总看他一眼,道:“我不跟你讲那些客套话,这个病,一般是治不好的,最好的情况也就是跟你父亲一样,靠着助听器,时好时坏的能听到一些。”

李蹊脸色苍白。

常总又道:“我之前跟你说的那些,你可以不用遵守约定,算我单方面作废。”

李蹊愣了下,道:“什么?”

常总道:“丹尼尔跟你介绍过我没有?他喊我叔叔,其实你也应该叫我一声叔叔,你母亲当年帮助过我,所以我答应过她,也会帮她的孩子一个忙。”

他带着李蹊一边往外走,一边缓声道:“丹尼尔当初在国外,除了比赛的时候,跟在我身边的时间比较多,所以他和我很亲。他的病情刚开始发作的时候,我就帮他找过医生,但是没什么用,他跟我提了一个要求,他想回国。”

李蹊心跳加快,心里那个答案呼之欲出。

常总顿了一下,道:“他说,他想见一个人。”

李蹊涩声道:“是我。”

常总道:“对,他要陪在你身边一年。我刚开始非常不能理解,所以我对你也算不上特别客气,因为我‘绑’你来的手法太粗暴,丹尼尔还跟我发了一顿脾气。”他微微皱眉,即便是现在也没有觉得自己做错了,“我一开始很不赞同他去接触这些声音嘈杂的舞台,但是他执意要陪着你,所以我让步了。”

李蹊心里说不上是什么滋味,酸的甜的涩的混在一起,鼻子酸的厉害,想着他和他哥见面时候的样子,想着大哥若无其事地接近自己的样子,好像永远都是笑着的,即便是躺在医务室脸色苍白也还是笑着,没有一点的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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