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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夜啼(2)

作者: 霜见廿四 阅读记录

萧琢叹了口气,“你要是怕了,就先走吧,朕不拦你。”

“怕?先皇与皇后当年把陛下交给老奴照顾,老奴怎可辜负先皇皇后,辜负陛下?”

德清抹了一把脸,胡乱地锤了锤腿,摆正了头冠,勉强颤颤巍巍地站了起来,一双粗粝的大手帮萧琢袍子上的褶子抹平了,抬起头来,“就让老奴,再陪陛下一程吧。”

萧琢眼一热,正待说些什么,就听见殿外一阵嘈杂,依稀能听见晋军骑兵铁蹄踏过宫中白玉桥的整肃声响与秋风刮过帅旗的猎猎风声。

他此时仿佛突然得了什么千里眼顺风耳的神通,看见晋军的统帅身披甲胄,骑在高头大马上,那把饮血的长枪提在手上,红缨随着骏马跑动上下颠簸,翻舞飞腾。四边的将士踏着整齐的步子,口中高和着晋国的军歌,怪模怪样的调子,像是裹挟着北边的风沙和血气,每一个字都碾在萧琢的心尖上。

“德清,帮朕正冠。”真正走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萧琢心里反而平静了下来。他穿着大朝会的御服,头冠上缀着成串的金玉珠饰,是代表着至尊无上的天子的九十一颗金珠。德清颤抖着手扶正了他头上的玉冠,萧琢最后看了一眼窗外的两棵梧桐树,明黄色的落叶和斑驳的枝干,他转身昂首坐上了那雕着双龙戏珠的宝座。

入秋后宫侍就在座上摆了一层软垫,萧琢将那脂粉气的,绣着菡萏藕叶的软垫随手丢在了一边,径直坐在了冷冰冰的御座上。

朝服不当冷,此时萧琢只觉得刺骨的冰寒从腿间向上,冷得他打了个寒噤。他不知是和谁赌气似的把软垫踢地更远了,或许是来自于过于明显从而呼之欲出的,他自己的未来,从此娇娥绣罗,玉树琼枝都随着南梁化作了齑粉,以后陪着他的,也许是不见天日的监牢,也许是一段白绫,一杯毒酒,都同这御座一般,冷冰冰的了。

“全军听令!”不过几步远的方向,晋国将军的吼声在宣政殿听得一清二楚。萧琢愣了一下,眼前那身高七尺,粗眉方脸的将军已然在这怔愣中一脚踏进了殿里,发出沉闷的“咚”的一声。

白骁的铁甲上混杂着两军将士的深红色的血,有些凝结成了血块,有的还是温热的,往下滴滴答答地流着,在光可鉴人的地砖上流下长长的蜿蜒的血迹。

“来者何人?”

白骁身后跟着的几个亲卫已经训练有素地在大殿两侧站好,此时萧琢隔着一个大殿与他四目相对,黄昏的微光在白骁粗犷的侧脸投下一道阴影,萧琢攥紧了冰冷的扶手,他兀自倨傲地抬着下巴,似只是于寻常的朝觐日接见外国的使臣。只是他微微摇颤的睫羽和紧绷的汗湿的后背,却在他苦苦支撑的坚硬外壳上敲出一道裂缝来。

白骁在门口顿了顿,抱拳行了个礼,道:“在下晋国白骁,陛下下旨请南梁皇室移步偏殿,委屈您跟我走一趟吧。”说完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抬眼看着萧琢。

难为他对这亡国之君还给足了面子,礼数周全,可以称得上是毕恭毕敬。萧琢一句早已准备好的放肆在喉头滚了一圈,将将卡住了,吐不出来又咽不下去,他哽住半晌,手心的冷汗将纯金的龙头浸湿了一遍又一遍,才僵硬地点了点头,“可,领朕前去。”

一旁的德清忙搀住他,萧琢只觉两腿发颤,四面围着的晋国将士甲胄上散发着的浓重血腥气令他作呕,他咬着牙想使自己的步伐显得镇定一点,只是一站起来便觉半边身子都发了麻,眼前一阵阵的发黑。

萧琢狠狠咬了一口舌尖,突如其来的疼痛和蔓延开来的铁锈味在他晕乎乎的脑袋里劈开了一道缝,终于漏进了些许白光,他就着这一丝清明站直了身子,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抬腿往前走去。

从宣政殿正门出去,左拐便是偏殿。一路上都是站的笔直的晋军,看见萧琢出来,有些便按捺不住地拿眼偷偷瞟他,大概是很有些好奇这人当是何种青面獠牙的鬼怪模样,才能如此命途不济的落得个亡国之君的下场。萧琢无端地遭了回笼中猛虎的待遇,被人远远地观摩了够,他只觉此时像是被剥光了衣服走在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上,被他的百姓吐着唾沫星子,戳着脊梁骨。

他一时脱力,全靠德清有眼力见的过来搀扶了一下,才没在晋军面前闹了个笑话,萧琢紧抿着发白的嘴唇,这两边的晋军在他眼里简直与奈何桥前头的小鬼一般无二,前头的白骁就是领路的白无常。萧琢闭了闭眼,一脚一脚地踩在这黄泉路上,有些茫然地想,这亡国之君的罪孽,怕是要下油锅地狱的吧。

终于捱过了这段平时上朝时两三步便走完的路,萧琢扫了一眼偏殿里蜷缩成一团的宗室,稍微有权有势消息灵通点的早就买通了守卫逃走了,如今留下的俱是些边边角角的侯爷嗣王之类的,空挂着个宗亲的名号,却是半分实权也没有的,每回祭天都是走在最后的那几位。萧琢稍稍安了点心,南梁皇室毕竟还保全了大半,即使他身死,也可以假装安慰自己国祚尚未断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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