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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夜啼(149)

作者: 霜见廿四 阅读记录

贺暄当时没有想过,那是他最后一次同这一生忠心耿耿,为国征战的老将闲聊了。

第82章 噩梦

后世只余寥寥几笔,书蓝守一之死。

《旧晋书》有云,初,监军肖文安尝有令,守一颇怨之。后虎樊关大败,守一弃丰州百余里而逃,文安入奏事,具言守一逗挠奔败之状。上怒,遣文安赍敕至军并诛之。丰德二十五年十一月十五, 文安复至军中。守一出迎,文安宣敕示之,守一闻之泣涕,乃自戕。兵齐号哭,其声震天,山中鸟兽俱惊。

看客读至此处,多抚掌哀叹,有血有肉的几十年,就这样以匆匆几笔带过,无论是伟岸的、脆弱的抑或是惊艳的、倔强的,统统一视同仁地捏扁,压进一片薄薄的泛黄的纸,由着陌生的人蘸着浓稠的墨汁,公事公办地将一生勾勒出一个粗陋的轮廓,不尴不尬地填进某一个书架里,几经辗转,最后被人扔进旧纸堆。

兴许百年之后,往事被人翻出,又将他波澜壮阔的一生反刍,添油加醋地捏造一些无中生有的轶闻,聊供茶馆说书人混口饭吃。

可是,原来的故事,终究是永远湮灭在历史的尘嚣里,无处可寻了。

“殿下!将军!”仇嘉木在虎樊关被叛军枭首,是以如今由另一副将传话,那人恭敬地行礼,道:“监军回来了。”

肖文安自那日后便回宫中复命,今日方归。用归这个字也许不是很恰当,贺暄在心中嘲弄地想,这里本就不欢迎肖文安,归却总带着些挥之不去的温柔与乡愁。

蓝守一面色不变,颔首道:“殿下,走吧。”

肖文安照例一脸得色,见他们二人来了,行礼道:“陛下有令,听宣。”

多年以后贺暄再回忆起那个洒满阳光的午后,拂面的风并不很冷,带着山中草木的腥气,微微发涩。他耳中嗡鸣声大作,眼前是晃眼的重重叠叠的光斑,他像是突然变成一个看不见也听不见的木偶,四肢僵硬地随着命运的提线人嘎吱嘎吱地动着。

“我败,罪也,死不敢辞。”蓝守一须发皆白,背却挺得笔直,声音铿锵。

贺暄张了张嘴,他想说些什么,喉咙里却像是堵了扯不尽的棉絮,将他所有的疑问、怨尤乃至于劝告,统统憋在那方窄窄的甬道里,下不去,上不来。

“臣蒙陛下大恩,若泉下有知,得而化为回风,定引王师之旗鼓,平寇贼之戈鋋。臣生为圣朝之将,死作圣朝之鬼,来世必结草衔环以报。”

贺暄还未来得及起身,只见突然一阵狂风卷起枝头的落叶,像是下了漫天枯黄的大雪,那雪中间或夹杂着零星的血迹,像是空中枯叶的血管一瞬间被人隔断了,从脉络中挤出几欲干涸的血。

他看见肖文安嘴唇动了动,明明离得很近,他却听不清讲了些什么。

恍惚间,阳光打在他的身上,他却像覆了满身的雪,冷的打了个寒战。他想起来当年蓝守一教他武艺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冬日午后。彼时蓝守一尚年轻,上身只穿一件粗布短打,站在木桩旁边,严肃地给他演示。

很奇怪,明明将近十年过去了,他还能记得蓝守一留着的冒青的胡茬。忽而又想起他十六岁的时候同蓝守一一同去北地征突厥,他不慎被流矢射中,夜晚躺在帐中发热,迷迷糊糊间睁开眼睛,蓝守一守在他床铺边,笨手笨脚地给他掖被角……

贺暄突然感到一阵晕眩,四周的青山齐齐地向他压了下来,逼仄严实地看不见一丝天光。

“殿下,殿下?”贺暄猛地回神,副将安青将手中茶杯递给他,道:“茶一会儿凉了。”

“唔。”贺暄怔怔地点头,直到热茶顺着喉咙一路燎原似的烧进了胃里,他的神智方才被滚烫的痛意给唤醒,贺暄疲惫地揉了揉眉心,挥手道:“无事,你下去吧。”

“殿下若是有事叫我就好。”副将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贺暄,像是确认他不会突然发疯,这才轻手轻脚地出了帐篷。

贺暄和衣躺在床上,将被子拉扯着盖过头顶,侧着身子面朝帐壁合上眼睛。明明是傍晚时分,他却觉得尤为困倦,甫一沾枕,睡意转眼间像潮水一般涌上来。

“父皇?”帐中昏暗,摇曳的烛火将贺蘅的脸照的晦暗不明。贺暄掀开被子起身欲行礼,抬头突然见贺蘅手里提着一把剑,剑身淌血,还在滴滴答答地往下落,从门帘处一路蜿蜒至他床边,汇成妖异而不详的河。

他心中一惊,听贺蘅哑着嗓子道:“丰州一败,你也脱不了干系。”

“父皇待如何?”

贺蘅诡异地提了提唇角,他眼下青黑,一双眼睛阴郁地盯着贺暄,像是毒蛇嘶嘶地吐着信,“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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