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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手指·瓶盖子(69)

作者: 虹影 阅读记录

可能是高峣态度太自然,小小心里觉得高峣本来就是那种人,而且一步步把他弄成了那种人。他不时向高峣发脾气,责怪高峣心怀叵测,有预谋有计划地安排了他俩间发生的一切。

那场暴雨中的战争,由高峣停止而停止。但小小第一次明白了高峣对自己是多么留恋。他看着高峣伏案写作的背。高峣没有理他,足足有一下午没跟他说一句话。小小想,自己再过一个小时就要提着行李去乘公共汽车到火车站了,他竟然不理他。小小感到绝望,还掺杂了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他恨自己的心理太敏感,以至于预感,可能他们再也见不到了。

2

母亲吩咐小小早晚在平柜上一尊白瓷观音前烧二支香,小小这才知道母亲竟信佛了。他没有问母亲怎么会信佛的,他懒得问。

吃过几付中药,母亲脸色也未有一点变化,她双眼浮肿,脸颊上出现明显的老年斑。她才刚五十出头,却是一副老态龙钟的样子,而且几乎从不梳洗。小小看不下去,便帮她梳头。母亲白头发并不多,如果她稍稍装扮起来,精神一些,会显得年轻多了。

小小,母亲叫他。

他望着母亲,等待下文。母亲在床上动了动,却打住了话,隔了一会儿,才说,别去抓药了,我没病。

你有病。小小说。

我说过了,没病。小小凭直觉感到刚才母亲要说的不是这类话。不知什么原因,她把话吞回去了。

小小在漆黑的床上,看着那道隔在房子中间的柜子,那绣有小花的垂在柜子与墙之间的门帘。他竟记不清母亲和父亲在床上的情景。曾有多少年他可是记得清清楚楚。

母亲说,你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真的。你在说什么,我不懂。父亲回答。

啪的一声,母亲碗砸在地上。别干蠢事!父亲叫起来。你逼吧,逼吧,早晚我会成为一个疯子或白痴。母亲的话随着瓷碗裂成几半的声音响在屋里,清晰极了,压过江上汽笛。

母亲咳嗽,翻身的响动破坏了小小龟缩在幼年的心,他听见母亲叫他端茶,她口渴。

母亲喝了一口,便把茶杯递给了小小。她的眼睛注意地看了一下小小,说,你怎么越长越像他了。

他?小小问。

你父亲。她的神色看不出丝毫的夸奖或敌意。她的手重新放回胸前,像一个十多岁孩子那么茫然无知,需要人照顾,一个生病的孩子,既不想什么也不盼望什么。

荷花池边是一个个长椅。他和高峣没有坐下,而是站着。小小不知为什么总是不停地向高峣讲自己的家史。

“你父亲一直没有回到剧团去?”

“没有!”

高峣说,很难想象你父亲可以靠卖自己生的豆芽为生?小小说,我没有看见他读一本书,提过一件与他从前工作有关的事。他总是斜眼瞧我,猛地往我脑袋上敲敲,像拍一个皮球,不管痛痒。我在他眼里连条狗都不如。

小小突然有点觉得高峣像他父亲,两人一般身高,也都戴眼镜,特别是两人鼻子比常人大多了。为什么自己一见高峣,就觉得不同寻常的感觉。

爸的问题实在不算问题。小小对母亲说。为什么到他死后才解决?

你问我,我问谁去。母亲变得越来越缺乏理智了。

或许是爸的死,才使问题得以解决。小小突然有点刻薄地对母亲说,妈,若爸不死,你就不会躺在这儿舒舒服服,靠他补发的大笔工资和抚恤金过日子了。

那怎么样?母亲盯着床柱头说,我有病,医生也这么说,她气喘嘘嘘。

那你要么就得像爸去生豆芽卖豆芽,要么就像从前摆个摊,卖凉茶开水去!

这是我儿子说的话!母亲叭地吐了一摊口水在痰盂。小小走出屋外,她便停住了,脸一阵抽搐。小小知道母亲要骂的话不外乎是滚开、滚走、没良心、没孝心的东西之类的话。但母亲并不糊涂,她知道小小本来就一走了之,这个家多呆一天,对他就是多一天的折磨。她偏不说出这类话。她留不住小小的父亲,得留住小小。

小小把母亲的心思弄得一清二楚。母亲毕竟是母亲。他把回家之后闷在心里的气发泄了许多,心里轻松了些。小小把沾湿在背上的汗涔涔的背心拉了拉,想下河边去洗个澡、游泳。但他还是从石梯上折了回来,他仍像小时一样,怕水,说不出来的怕,到游泳池,他从不敢到深水区,父亲只有一次带他到江里去。那时他才四岁。为什么越大越对水畏惧?他多次问高峣说,可能你是火命,他让小小去算算命,被小小顶了回去:堂堂名牌大学的法律老师,唆使弟子迷信。小小笑着高峣,心里实际上是恐慌算命人证实高峣随意的说法,自己若真是火命,那就命定要……十岁时,他和街上孩子捉迷藏,躲在两个院子之间狭长的通道里,他将脸从这堵墙转向另堵墙,却从木枝墙间的缝,看见一男一女赤裸着身体,像狗跟狗干那事一样。女的头发长长垂在床底,脸上有麻子。他害怕极了,紧紧贴在墙,怕弄出一点声音,惊动人。他看见捉迷藏的女孩蒙住眼睛正好慢慢探索性地经过通道口,赶紧朝她走去,让她捉住他,自愿甘当俘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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