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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手指·瓶盖子(59)

作者: 虹影 阅读记录

“不要大惊小怪。”船老板口气不狠了,像要息事宁人,继续做他的生意。

她比受责怪更恼火:“明明是一条大章鱼。你不能骂人。”

“嗨,”船老板也不客气了。“这么近海有章鱼,我就开渔行,不赚这辛苦钱了。”

一位当官模样的游客站出来断理:“她说拍了照片?那就见照片吧,问题简单,一清二楚。”这一说,她才发现自己冒的火实在没必要。她不想打这赌,但船老板得意洋洋地说:“我他妈的此地生此地长,海里山头烂熟。你的乘船费胶卷冲洗费我全付了,怎么样?”他的态度变友好了,继续兴高彩烈作导游介绍。她想了一下,就转回胶卷,下船时递给了船老板。

快冲一小时,她逛了一小时商店,表盯得极准,回来看印出的照片。果然有一张:紫黑的海水里有个飘浮物,样子像章鱼,只不过是透明的,看不出是什么东西,也可以说是礁石上的花斑。船老板不认帐了:螺旋桨打起的浪花加上玻璃上的麻点,照片模模糊糊,什么也不能证明。照像馆的冲印师傅更气人,说她的胶卷有问题,让她买这儿产的胶卷。两个男人相视而笑,脸都变得尖尖的。

“游客扔的东西太多,什么塑料袋儿的。”

“旅游污染。”

“可能是保险套吧?”

两个男人来劲,说得不象话了!她扔下钱赶快走。无聊之事被她弄得更无聊。游船照常每小时开出海湾。她坐在售票处不远的长椅上,气生够了,觉得有些凉,便往山上走。门窗上的铁框式样都不一样,黑色多绿色稀少。网状密集的巷子人影增加,跟在她身后。前面左右的石坡没一个人,她停在迂回的梯子边,克制不住对自己的怒火。看什么海底自然风光?看出一场吵架!生平最烦的就是吵架,却总是逢架必吵,未胜先退。两辆摩托急驶而来,打着转,突然停在她两步远的地方,罩着头盔穿黑皮衣的家伙很像那个游船老板。

肚子饿,头有点痛。太阳已退入海里,身上的衣服显然不够,得加件毛衣才对。怎么忘了吃晚饭?受气后,她就会晕头转向。

回到别墅,她松了口气。海上没有星光,月亮没精打彩地在云间立着。阳台旁的仙人掌模糊一团,不过车辆比白天多,有的车还能怪叫,对讲机在响:有人不会使用电炉加烤箱,有人热水器没热水,问题,全是问题。总之,这儿夜里比白天喧哗。

她泡了杯茶,走到阳台上。朝墨黑的夜海注视许久,心情才静下来。然后退进房间,闩上落地窗,拉好窗帘。睡眠袭来,她打了两个呵欠,躺到床上。猫为什么会溜进房间里,从床上跃到厨房?她突然惊醒了,发现房门大开,走廊灯光铮亮,泻入房间。她下床,去关房门,才发现房门是好好关着的。敝开着的是冰箱门,冰箱灯光照得房间一股腥味——冰箱门前地板上坐着章鱼,一条章鱼!圆头圆脑上黑眼珠溜转,她走到哪里盯到哪里。

她的手猛地盖住自己的嘴,倒抽一口凉气,双腿几乎站不住,摸到电灯开关。坐到椅子上仔细揉眼睛,再睁开眼看,才发现是冰箱里冻着的章鱼掉在地板上,化冻了,摊开八肢,圆头萎萎蔫蔫,只有腥水在流淌。

第13章 六指

乌云几乎在一秒钟之内从高空压落到江面上。像是被蛇形的闪电拖曳下来,随着便听见炸裂江面的雷声。雨猛地冲入船舱。江浪把船舱颠成一个大斜角度时,我踉跄了一下,差点跌倒。我紧紧抓住舱顶备有救生衣的木架。这种天过江的人并不多,但船内一片尖叫哭闹,好像这船真要下沉似的。

我的心也慌乱地跳着。在喧闹中,听见有人在叫我的名字,使我定了一下神,“苏菡,”我又怔了一下,的确是在重复地叫我,虽然声音不大。我循声找去:一个闪电正好把坐在船尾椭圆形长椅上的一个男子照得清清楚楚:就他一个人,手臂张开扶在椅背上。他眉毛很黑,脸容清秀。舱内光线黯淡,没看清楚,但好像比我年轻许多,他好像正朝我微笑。

“我是六指呀!”看来是怪我怎么记不起他了。

“哦,六指!”我嘴里答应着,我一向怕别人说我高傲,目中无人,但我的确不记得这个男人。又一次闪电,船狠狠地摇摆,我再次趔趄,他却敏捷地站起来扶住我。刹那的光中,我几乎觉得他还不像个成年人,或许穿着风衣使他个头显小。

“好久不见了。”

“真的,好久不见了。”

浪一个比一个大,高高地卷起来,扑进未遮帆布的栏杆,乘客都往前三排靠机舱的地方挤。水顺着铁板淌着,我的皮鞋湿透了,凉凉的,很舒服。这并不太燥热的天气,天气预告也没说有雨,竟下起雨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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