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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手指·瓶盖子(21)

作者: 虹影 阅读记录

废弃的缆车道上,稀稀拉拉走着从轮渡下来的人。远远的,看不清楚。小毛面前的江岸是回水沱,微微倾斜的河滩比学校操场还大,没有怪石暗礁,浪少,水缓,沙子细软。三天两头会有淹死鬼从上游漂来,在回水沱打转停下。小毛不在乎,淹死人的江水不还是江水吗?一阵狗爬式后,他翻过身来,并不清澈的江水荡着他十四岁的身体。太阳还没有猖獗。几个与他年龄相仿的少年在打水仗。对了,早晨没多少人游泳,以后就挑这时候。他眯上眼睛,无云的天空降落到离脸只有一臂长的地方,厚重,推也推不远。耳畔是江水拍打岸有节奏的声音。四年前,一场大火,如果爸爸不救别人,就能从船上跳进江里,他可以一口气游穿对河。小毛往岸上移动。泊在海绵绒一样的沙滩上,他把脸贴在上面,凉凉的江水浸着他。他像条鱼。

一只手把小毛的脖子捏住,仅轻轻一捏,小毛就喊爹喊娘的。

那手松开了。小毛翻过身,抬眼去看:孤老头。小毛本能地一哆嗦。

到孤老头家的路上,小毛一直想脱身,但老头手抓得很紧,胡子都白了,还那么大劲儿。

老头揭开碗盖,吹着碗里水上面的茶叶,说,把烟壶还给我。

小毛摇头,表示不懂老头在说什么。他跟在老师办公室一样,双手垂立,头微低,不是装给老头看的。他被老师留下来惯了。

“小小年纪,怎么耍赖?”老头不解地说,他找了小毛好几天,那天小毛中暑,他救了小毛,小毛却当了小偷。

“我不是偷。你乱说。”小毛嘴翘了起来,一屁股坐到桌子边,指着木架里大小瓶子,说,“不都是些药瓶罢!”

“那些是药瓶。”老头说,“但你偷的不是。”

“它不在我这儿,”小毛失言了,想补一句,却吞吞吐吐,“你……老糊涂了。”

老头站了起来,在屋子里走来走去,端起盖碗茶,递到嘴边,突然“叭”地一下砸在地上,茶水、碎成块的瓷碗洒了一地。

小毛张口结舌看着老头,老头火气爆出了似的,显得心平气和。

护城河,新鲜的天空。那天空下的京都,天的蓝,配上紫禁城内的金碧辉煌,神话一般的世界!一个高鼻子的洋人,有件小玩意,倒出了点,轻轻一吸,打个喷嚏,呼吸畅通,万病皆消。洋人是个戏迷,结交了男扮女装的旦角。他听戏,当票友。英雄失意怜儿女,虞兮一歌泪如雨,花枝莫是美人魂,犹自仙仙学楚舞,乌江之恨己亥年。洋人要离开了,他把小玩意留给旦角。

旦角朝夕思之,终于病倒了。请了一轮轮郎中,病无起色。后来,一个到京都访亲友的年轻郎中,三副药就救回了旦角一命。旦角把十八岁的郎中当作了洋人。光阴荏苒,到了民国初年,军阀混战,郎中得回南方,妻、老娘在等他。

无限江山共徘徊,别时容易见时难。李后主的词,在玩意内壁。大师马氏题的,那款那印,配上内壁原有的祥云,连绵山水,双人环抱,乃天作地合啊!生就一双让凡人一见愿为之死的眼睛。

老头说,因与郎中离别,烽火燎天,书信隔绝,一年不到,旦角失踪。也有人说旦角生命结束于自杀或战乱。

小毛听得稀里糊涂。

“你把偷的烟壶赶快还给我。”老头突然定神看着小毛说,“凡是宝物,得之不义,必有不祥。你小孩子懂什么。”

老头前言不搭后语:那东西是淡蜜色,最漂亮的色泽。内部自然的纹路让你想象无穷。顺着纹画,罕见的人儿,堪称传世之作!底端内凹,随着两个妙不可言的身体起伏摇动。别说由名家数年心血制成、洋人倾囊定购,玉髓宝胎,真正宝石。

这最后一句话,小毛听清楚了。那好看的药瓶就是老头儿说的宝石?骗子罢了。老头穷得屋子里只有这砖头似的发黄的书,他明明是在诈我。小毛想。

“你得给我拿回来!”老头几乎哀求道。

“我没拿。”小毛决定抵赖了。

老头哈哈大笑,有一两分钟止不住。

小毛毛骨耸然。老头拍拍小毛的肩,很关怀的样子,说,回家好好想想,不要紧,想好了,再上我这里来。

许久不见惠姐来了。从哥哥的神态看不出点滴原因。哥哥不提那晚替小毛报仇的事。哥哥和柳云必是一番恶斗,不用说,比哥哥矮一头的柳云被击败,即使柳云会半撇子拳脚,也不是从小打群架的哥哥的对手。不然,柳云有这么守诺言?甚至,有好长时间,连个影子也不在街上露。

小毛要翻台历,哥哥还有一周就要上船了。还去工地吗?他问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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