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脏手指·瓶盖子(11)

作者: 虹影 阅读记录

“说了你别生气,我感到你们两人都值得同情,他很痛苦。”

“你是要我回到他那儿去。”她说,“对不?”

“任何时候我都欢迎你和我在一起,你知道的。”女友坐到她的身旁。

“我知道。”她把头靠在女友肩上。

松林山的足迹最容易收拾。大自然宁静,她变了,抽烟,唱歌,跳舞,勤奋地写作。生活可以无限延续下去,并不是假相,生活有时也会露出友善的一面来。山下的男人,带着后悔的情绪,却来得更勤了。她对自己说:你错了,坚持住,你就能挺过去。但时间一长,容易健忘的她,不再赶他走。

她心慈而大方,容貌因为快乐而显得动人。书生不时给她带来当时弄不到的书,对她新写的小说提出切实看法。春夏交际,山上蚊虫多,咬得她皮肤受不住。书生要她下山,她也禁不住他柔顺的一再请求。

书生提起自己在北方时曾给大师通过信,也算得上大师的门徒。书生对大师表现出尊敬,令她一整天高兴。发现这点,她感到和他重新在一起还是值得的。

与大师有千丝藕连的关系的任何一个男人,她都不会拒绝。她是在为大师活着,她得写一部真正代表她的书,留存在世。唯一她能为他做的,象征她对他的全部爱。

书生薪水可观。风景迷人的北郊,山峰险峻,江水清澈透底,到处绿树奇花。日本飞机不肯光顾,十分安全。从前苦已吃够,趁着死辰未到,干吗不享乐享乐?再次失去一个孩子后,她确实彻头彻尾地变了。

20

家俱,屋里的字画,他走路和坐在书桌前的每个姿势仔细描述。短发女子,她写到她,开始真正喜欢她。他和短发女子的孩子,她当然爱,但孩子两字,写着手就抖,只得轻轻几笔掠过。她把几页手稿搁在窗前,不料竟忘记。一日取过来瞧,上面字迹被强光过滤,最上面的一页只能认出几个字。

揉成一团,扔了。她机械地在屋里走着,到床上躺下,脸朝向蚊帐开口的方向。有人在蚊帐外,隔层薄纱。她动了动手,想去拂开蚊帐,却无力垂下。

你干脆承认才思耗尽算了。

我承认。我在回答谁呢?她睁开眼睛,猛地坐起。远远地听到书生的脚步声传来,他上完课回家,得给他准备晚饭。

“你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书生没好气地质问,放下饭碗。

她吃不下饭,仍旧盯着他看。这世界多么奇特,干吗就得我和这个人生活在一起?干吗他就有权力对我喝斥,我服侍他,陪他睡觉,为他洗衣,为他抄稿。像个不需付钱的女佣兼性具,莫非我贱得很?

“神经病!”他离了桌,从鼻子里哼出这句话。

真贱,原来这才是我。我再也不能写出像样的东西来,真完蛋了,一无所有。书生一定盼望我如此,文学圈内外没人会不高兴。生活失去任何存在的意义。可是,我又有这么多话要跟人说,跟你说,大师。

大师的眼光,总是绕着在她身上游离,她第一次害怕回忆。要不要向父亲认错,返回沦落到日本军队手中的故乡?父亲在这时与大师形象重合,难以分辨。她默默地流泪,书生像个影子闪进。

他坐在床边,看着她。

“有完没完?”

他等了半晌,未见反应。伸过左手拉她。她叫了起来,吓了自己一跳,也把他吓住了。她从不这样,那不是人的声音,动物也没发出这样的声音。

书生大笑,和她竞赛似的。轮到他看她了,但不等看够,就把她压在身下。她没有反抗。书生的动作并不粗暴,比平时好。

她没有推开脱她裙子的书生,而是帮助他进入身体。她把他当作大师,大师,我是你的了,对,就是这么无法说出的感觉。于是,她的状态并非人们通常想的:一具僵尸。她的身体灵活,自由,甚至渐渐柔和起来。潮湿的液体在朝身体外涌,那一定是血。她正当经期,书生不会不知,他不在乎,她在乎干吗?何况这感受刺激着她,她在一片鲜红中首先看到晚霞,呼地一下腾直在西天,乡亲们叫火烧云。对,火烧云。小孩的脸红,白狗的脸红,红公鸡的脸更红。云从西到东,片片断断燃烧,一会金灿灿,一会半紫半黄,半白半百。出现一匹马,头向南,尾向西,且跪着,专等人骑。两三秒后,那马变大,脖子伸长,尾巴却不见了。

书生做完事,一边满足地提着裤子下床,一边带着恨恨的目光,像是在说:你在想别人。

一丝嘲笑挂在她的嘴边,有着血污的下身裸着,上衣半遮半掩。

她的思想不在这,而是尾随父亲。父亲总以背对着她,父亲凶狠狠的样子多少年过去,仍令她颤栗。莫非他是爱我的,我也是?和书生举行婚礼,是的,她和他有过象征性的一次。他们请了几位朋友,吃了顿饭,也喝了米酒。那个夜里,她梦见父亲,父亲没有骂她,而是也在喝酒,说你结婚这么大的事,也不告诉爹一声?父亲不听她劝,大口大口喝酒,到后来,拿起酒瓶往嘴里倒。她玩水,掉进江里。父亲奔来跳进江里。“记得那天我生很重的病,一进水脚就扯筋。我是栽到你这个不要良心的小东西手中了,我想我们上不了岸,我们死定了。”父亲说着说着,忽然嚎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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