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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养小首辅(217)+番外

寂静中,嘉成帝的声音宛如炸雷似响起。

谁也没料到就在这次廷议上,他会如此一语切中要害,几乎是将大昌如今面临的本质问题,单刀直入地戳中了核心。

坐在最下面的薛庭儴,小心地抬头环视下了在场所有官员的脸色,又将目光投向龙椅上面目有些不清楚的嘉成帝。

这是这位有着铁血手腕的帝王,打算对大臣们宣战了?

第160章

事实上,在那梦里,薛庭儴入朝为官之时,朝中局势并不太好。

嘉成帝专断独行,复辟了锦衣卫稽查巡捕之权和司礼监批红之权,皇权的爪牙横行无忌,朝中百官人人自危。

只是作为下面的小鱼小虾,顶多管中窥豹,却是没办法众观大局。只知道众文官前所未有的抱团,试图和皇权做抵抗。这其中牺牲了多少,有多少人倒下了,又有多少人站起来,谁也不清楚。

事实上和皇权做斗争又有几个能讨好,当其不顾百年后史官的笔诛之时,就是其进入了狂暴状态。人挡杀人人佛挡杀佛,觉得自己脖子比屠刀要硬的,尽管可以试试。

这一场君臣之战,嘉成帝看似赢了,却又没赢。

赢了是指皇权高涨,臣子势弱。说没有赢则是当皇权高涨时,就是下面所有臣子抱团成铁板一块之际。

难道说嘉成大黑暗时期已然到来?

是的,那几年被后世的一些士林之人称作大黑暗时期,文官的地位遭到前所未有的扼制,朝堂一片血雨腥风,让人胆战心惊。

而这一切直至嘉成朝结束,方休。

就在下面薛庭儴陷入回忆之际,上面的君臣之战已经拉开帷幕。

嘉成帝已登基近十载,这个耐心本就不是太好的帝王,能忍到此时此刻实属难得。当他自认为已经准备好的时候,就是其露出锋利獠牙之际。

而嘉成帝也不会蠢得就自己上场,自然藏了数把利刃。

随着嘉成帝发难,下面各个大臣眼见推脱不得,只能拿出解决的法子。

有的说是在盐茶两样加税,很快就有人说盐茶本就是重税,再往上加就要激起民怨。一番争吵之后,盐茶加不得,就只能在耕田上加税。

这项建议虽也有人反对,但反对得并不激烈,打从建朝之始,赋税之事便是重中之重,太祖曾下旨申明永不起科,所以这些年来一直是萧规曹随。

如今若是加一些,倒也不是不能行。眼见这项决策获得殿中所有官员一致认同,就在这时,都察院右都御史郑赟杰发难了。

郑赟杰这个由嘉成帝一手提拔起来的右都御史,竟是当场弹劾起苏州知府姜望纵容族人侵占平民良田,引来民声愤怨。又单刀直入提出户部鱼鳞册上记载的税田日渐减少,这些良田都上哪去了这个尖锐的问题。

没有田,自然收不上来税,收不上来税,朝廷自然没有钱。

早在之前薛庭儴就觉得户部提出的提前审核的法子,有些本末倒置,除了让各部各司扯皮打架,降低了朝廷办事效率,与朝廷来说没有任何好处。

原来都等在这儿!

让你们打,天天为了三瓜俩枣打,争得面红耳赤算什么,没打破头都是好的。

先内斗,斗得分不出输赢,就该上面人决定了。可就那么一个饼,你多吃了,自然我少吃,每个人心中都有积怨。当积怨平息不下的时候,嘉成帝就出手了。

可以交税的地呢?

地自然是被那些士绅地主官员们霸占了。

从基层来讲,一个秀才可免五十亩地的苛捐杂税,举人五百亩,进士则是三千亩。而朝廷三年一取士,每科取进士三百,举人约一千五百人,秀才五六千不等。这只是每一科的,还有那些早已身负功名,还在继续往上考的人。

这些人总共加起来有十万之数。

而各地投献之风盛行,有这么一句话形容,士一登乡举,辄皆受投献为富人,足以可见形势是多么严峻。

当然最为严峻的还不是这些底层的士子们,而是进士以上的各级官员,越是位高者,免税的数额越是巨大。

大家都是受益者,又是朝廷制度的核定者,自然是怎么优厚怎么来。

在座的哪一位官员不是大地主,即使本身不是,亲眷族人也是。就好比在那梦里,山西有半数以上的地都姓薛。

嘉成帝竟然想捅马蜂窝!

薛庭儴掩住瞳子里的惊诧,听着上面郑赟杰慷慨激昂的斥责之声:“臣窃见甸畿等处奸民恶党竞指空闲田地以投献为名……陈请者无效,则投献者自止,占籍之民庶不罹兼并侵夺之害……”

他心中对嘉成帝此举,并不报太多希望。

动静倒是挺大,可动得人实在太多,去捅这件事,无疑是在捅马蜂窝。砸一个人的饭碗也就罢,大家顶多就是围观,可砸了所有人的饭碗,估计所有人都要尥蹶子。

果然不出薛庭儴的所料,郑赟杰前脚言罢,后脚就有人斥之荒谬绝伦,还说不能一概论之,将个别现象当做如今国库虚空的主因。

紧接着有高官站起仗义直言,说到既然发现了问题,自然要解决问题,朝廷不冤枉一个好人,也不会放过一个坏人。

此言迎来所有人的附和,诸位高官俱是提出一定要彻查,若是属实,严惩不贷。

从哪里开始查?自然是从苏州知府姜望。

一阵商议之后,当场定出数名钦差亲赴苏州当地查案,各位大臣们还劝慰嘉成帝要多注意龙体,不要太着急上火。

事情似乎进展得很顺利,但如果以为这样就是胜利那就错了。

从京城到苏州,路上至少要走半个月,等到了当地,差不多正好是年关。过年不查案,这是规矩,开了年开始查,等查清究竟钦差还朝,想必已是明年四五月。

薛庭儴不用想就知道,到那时候结果会是怎么样。

姜望的下场不必提,自是严惩不贷。可好不容易提起的土地兼并之事,在经过这几个月的时间回缓,即使嘉成帝是时还能记起,那股劲儿也泄了。就算没泄也不怕,总有替死鬼出来,再这么来一次,不行了多来几次。

这么一来二去,可能嘉成帝自己就厌烦了。

嘉成帝似乎也明白这个道理,也因此脸色特别难看。

可大义在此,规矩在此,他也只能憋着,总不能谁有嫌疑便冲上去一顿抄家,是时朝廷只会大乱。

随着一阵高呼万岁之中,嘉成帝背着手怒气腾腾地离开了。

待其走后,下方的各位大臣们互相对了个眼神,各自散去。

第161章

事情似乎就这么不了了之了,自然不可能。

临近年关之时,都察院右都御史郑赟杰被人弹劾收受贿赂,攻讦政敌。

证据是铁板钉钉,证据,证人也有。

大理寺上门查案,还在其书房里查抄出一本小册子,其上记载着收过谁的好处,又帮其办了什么事。

简直是骇人听闻!

都察院本就掌纠察百官百官,提督各道之事,如果此案查实,郑赟杰就属明知故犯,罪上加罪。

自此,蒙在朝堂之上的那层薄纱,终于以如此狼狈之态被撕扯了下来。原来这些高高在上的官员们也不如想象中的那般美好,彼此结党营私,互相倾轧,不问青红皂白,只分党派之争。

其实此事暴露出来,对谁都没有好处,不过首当其冲的就是嘉成帝。

之前,郑赟杰还信誓旦旦弹劾各地土地兼并之害,痛斥着苏州知府姜望为官不仁。如今爆出这种事情,谁敢信他所言是真是假,是不是又受人指使故意构陷。

朝堂上乱成了一锅粥,官员之间彼此攀扯攻讦,一片乌烟瘴气。嘉成帝每日上朝脸都是黑着的,明眼可见酝酿着一股滔天怒焰。

见此,一些低阶官员俱都低下头颅做人,大佬们厮杀斗殴,可不是他们这些小鱼小虾可以搀和进去的。

而与此同时,内阁中得气氛却是罕见的和谐。

平时几个阁老面和心不合,时不时还要撕一场,如今见面一派和睦,偶尔还会坐在一处喝喝茶。

至于薛庭儴,如今俨然一副两房中书的第一人。自然少不了有人嫉妒眼红,但架不住吴阁老愿意抬举他,寻常做什么都使着他去,经常在外面行走多了,六部各司都认识他。

他也没少借着位置‘以权谋私’,替毛八斗和李大田走了门路,将两人外放出京的事敲定了下来。自然不可能是他出面,而是中间易了几道手。这些对薛庭儴来说不算困难,甚至可以说驾熟就轻。

有权不用,过期作废,谁知道他这个大红人的中书舍人还能做上多久。连着发生了这么些事,薛庭儴内心深处总有一种莫名的紧迫感。

就在薛庭儴在内阁中混得风生水起之时,陈坚似乎也没闲下,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徐首辅再在人前出现时,身边总会跟着陈坚。

薛庭儴有些吃惊,却并不意外,梦里梦外似乎总有一些事情会惊人得重合。他特意选了个晚上,和陈坚见了一面,两人交谈了什么谁也不知,不过人前见面之时,两人如同以往,不过是个陌生人。

嘉成九年的这个年,过得并不平静,纷纷扰扰似乎总有些事,京城的上空笼罩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山雨欲来风满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