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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阙有韶华(6)

从那场梦中惊醒的时候,他额上一层冷汗,心里发虚、发空。他依稀觉得在面对她的棺椁的时候,他好像有很多遗憾,可他没机会同她说了,只能赐她一场厚葬。

他好像从来都没有那样孤独过,一股子深入骨髓的孤独在心底荡开,一重一重的将整个心房包裹。

他突然拿定了主意,他得找到她。

他不知她是谁,却惧于到头来只能给她一场厚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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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宸殿西北边,三个鸾一连几日都只跟着柳宜差来的大宫女学规矩,日子过得一成不变。

这些规矩顾鸾信手拈来,大宫女们不必为她费什么心思。但论起得脸,还是舍得砸钱的倪玉鸾最得脸。

倪玉鸾很会来事儿,除却舍得砸钱,学起规矩来也很尽心。再加上人美嘴巴甜,御前差来的人不免觉得她会大有前程,乐得与她结个善缘。

方鸾歌对此颇是看不上眼,这日又遥遥见她给来传话的宦官端茶倒水,禁不住地出言刻薄:“属她爱拔尖儿。可御前哪一个不是大大方方的?就她这副奴颜媚骨的样子,只怕圣上反倒看不上呢。”

顾鸾闻言,抿唇垂眸:“圣上的喜恶,岂是你我能拿来嚼舌根的?”

方鸾歌神情一滞。

她看一看顾鸾,觉得她方才说那话时的样子,莫名有几分说不出的威严。

这般又过了十数日,日子一晃就入了七月。几人的规矩都练得差不多了,柳宜就着人来传了话,让她们近来仔细准备着,不日就要轮流进紫宸殿侍奉。

除此之外,柳宜还说让她们自己商量谁先进殿。

差来的小宦官位份不高,只顾传话。话刚说完,倪玉鸾就起了身,笑意吟吟:“劳伴伴去跟姑姑回话,便让我先去吧。我日日都苦练着规矩礼数,姑姑差来的姐姐们都知道的。”

那小宦官多少也知道倪玉鸾一直以来的打点,听言便要去回话。

旁边的方鸾歌却拍案而起:“怎么就由着你拿主意了?你是勤学苦练,可顾姐姐学得也不差,端茶研墨的工夫更比你要好些。若要我说,不妨顾姐姐先去,咱们都再练上一练,免得出错。”

顾鸾垂眸。

方鸾歌这是拿她跟倪玉鸾杠上了。

倪玉鸾想争这第一自然有道理。但凡是人,都不免会先入为主。她们三个一并调来,从容貌来说各有千秋,哪个能先得见圣颜,或许就是最有前程的那一个。

顾鸾却无心此时争这第一。

她想要的,原也不是他的一时兴起。

是以不及倪玉鸾出言反驳,顾鸾就开了口:“便让玉鸾先去吧。她苦练了这么久,我必定不及她的。”

“你哪里不……”方鸾歌想为她争,被她眼风一扫,声音就噎住了。

是夜,倪玉鸾翻来覆去地睡不着,索性起了身,点亮烛火,再度翻起了枕下的本子。

这本子里记着写圣上的喜好,是她花了不少银子才跟御前宫人打听来的。

没有人知道,她原不叫倪玉鸾,而叫倪玉莺。

她出身并不高,祖上因罪被没入奴籍,她打从记事起就在宫里做苦役。

宫里的苦役,是真的苦啊,许多人都死得不明不白,最常见的就是病死。她们得了病都只能自己熬着,若熬不过去,就是草席一卷丢出去的命。

为着下去,她每一日都在绞尽脑汁地弄钱傍身,连来路正不正都顾不上。

后来听闻御前宫人来找名中有“鸾”字的宫女,她紧紧抓住了这个机会,花了重金、又许下来日的好处,终于让那掌事在典籍上将她的名字描了两笔,从“倪玉莺”改成了“倪玉鸾”。

费了这么多心思和力气,她一定要讨得圣上的欢心。她不想再回去做那些杂役了,想进后宫当娘娘。

倪玉鸾一遍遍翻着册子,将那些原已烂熟于心的喜好又读了两遍,最后翻到末页,视线凝住。

这一页上,写的是她几日前刚打听到的事情。

有个在殿内当差的宦官告诉她,圣上近来自己画了幅画,画上是个女子的背影。瞧不出其他的,但能看出发髻上至簪了两只样式普通的白玉钗,耳坠是水滴形的玉坠子。

她央那宦官将玉钗与耳坠的样式给她画了下来,着人去打了一副。

说实在话,这不是她喜欢的样式,她觉得这太过简单了,看起来毫不贵气。

但既是出现在了圣上亲笔所绘的画上,她便打算明日就戴这些。

翌日清晨,倪玉鸾梳妆妥当,就随着柳宜差来的宫女去了紫宸殿。外头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她绣鞋踏过被雨水染湿的青石板时掠起一层浅淡的声响。

顾鸾正在屋里与方鸾歌一起用着早膳,听到这声响下意识地抬了下头,透过窗纸,便看到倪玉鸾经过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