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罪神(80)

作者: 半缘修道 阅读记录

他看人的时候,眼中并没有人,仿佛在看一种物件,不带喜欢,厌恶,想要占有或者不屑一顾,他就只是平平淡淡的看了一眼,更像是透过这些人看别的一些东西。

他很快收回了目光,抬手饮尽杯中酒,复又百无聊赖的看着满堂人间景象。

他越是这般,旁人便越是疯魔,想触碰他的红衣,想轻嗅他的气息,想叫他的眼睛里,有自己。

底下一个穿着锦衣长袍的年轻公子倏地起身,径直走到束台身边,“公子,也请同我喝一杯吧。”

姑娘退下去,所有的人都看着上首的两个人。

束台撑着头看他,脸颊侧垂落下来一缕白发,轻轻的安放在束台的红衫子上。

年轻的公子只被束台这么看了一眼,激动的面颊通红。

束台从他手上拿过酒杯,一饮而尽。他从前不会喝酒,殷晚同他说,酒是苦的,后来束台尝过,才明白殷晚又骗了他。

但束台又在心里给殷晚找借口,说酒的确是苦的。每一次他喝酒的时候都会想到殷晚,一想到殷晚,澄明的酒液就变成了同眼泪一般的苦涩。

束台随手将酒杯撂在一边,酒杯滚落在束台的衣摆边,发出闷闷的一声响。

“公子,”年轻的公子跪在束台身侧,一派仰慕痴迷之色,“小生心悦公子,望公子垂怜,赏我一夜春宵吧!”

束台看向那年轻的公子,他不过和殷晚一般年岁,看起来也是同殷晚一般的权贵子弟。

“你心悦我?”束台问他。

年轻公子越发激动的凑近束台,“是,我心悦公子!”

“那你愿意为我去死吗?”束台看着他,声音平淡,好像他问出的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年轻公子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愿意,我愿意,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

束台看了他一会儿,忽然挪开了眼,淡淡道了一句,“撒谎。”

束台从年轻公子手下抽出自己的手臂,拎着酒杯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我没撒谎,我说真的!”年轻公子不依不饶,要去拉束台。

束台挥袖躲开他,目光依旧平静,“我从前觉得撒谎不是什么都大事,人人都会撒谎。但现在,撒谎骗我是我最恨的事。你说你愿意为我去死,那便最好说到做到。”

几乎是话音刚落,年轻公子就觉得天地之间一阵恍惚,仿佛有什么东西紧紧的吸着自己,要将魂魄都打散出去。很快,年轻公子便站不住,扑通一声倒在地上。

束台冷眼看着他,他不明白,同样一个凡间,为何人与人之间差了这么多。从前殷晚在他身边的时候,他走过的许多地方都是温暖的,而今殷晚不在,哪怕他置身与最繁华热闹的人群中间,也总觉得这个世界空荡荡的,不再是之前他与殷晚待过的那个凡间。

束台忽然觉得心灰意冷,这么大个凡间,他找不到任何同殷晚有联系的东西。

束台大约是喝醉了,他撑着头阖上眼,不管倒地的年轻公子,也不管满厅里神色各异的人,自顾自的睡去了。

白发自他肩头滑落,同红衫叠在一起,使他像个惑人的鬼魅,而不像个神了。

四下里忽然安静了下来,曲停住了,风也停住了,人们保持着最后一瞬的动作,时间像是定格在这一刻。

九殷缓缓的踏进厅堂中,他一身白衣不染纤尘,行走之间衣袂不乱,与纸醉金迷的花楼颇为格格不入。

他走到束台身边,俯下身理了理束台的白发。

束台真的醉了,梦里都还皱着眉,眼泪一点一点的沁出来,沾湿了眼睫。

九殷将束台打横抱起,像来时一样,缓缓的走出去了。

他们一离开,时间又流动起来,曲调接着上一个拍子,喝酒嬉戏的人也各干各事,那个倒在地上的年轻公子坐起来,面上一片恍惚。

凡间已是深秋,离开秦淮河,大街小巷里莫说人,连灯笼都没有几盏,唯有天上的月亮洒下一片光辉,为九殷指路。

九殷抱着束台,走到了一处庭院里,庭院闲置已久,满院的枯草落叶。回廊通往池塘,池塘里还有一些残荷败叶,明亮的月亮倒影在池塘,给水波镶嵌了一层银色的光。

九殷抱着束台走在回廊上,夜里起风,吹起他的衣衫,铺了他满袖的秋意。

走到一个亭子里,九殷将束台放下,叫他依靠在自己身边,整理他披散的白发。

他轻抚他的额头,手指不自觉的细描他的眉眼。他的眉眼不似从前热烈了,凡人们只觉得他淡漠疏离,可九殷看得分明,他那双眼睛望着别人的时候,总是一副很难过的样子。

一声叹息,轻的像一阵风。

束台眉头皱了起来,仿佛被这一声叹息惊扰。九殷放下手,低头看他的时候正对上他睁开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