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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苔(81)

作者: 声色犬马 阅读记录

段争岔开腿坐在床边,往一只老收纳盒里掏出半盒烟。烟盒很重,他往外一倒,倒出一颗玻璃珠。有点印象,好像是小九最喜欢的珠子,好多回段争都看见,他把珠子含在嘴里,这时候一看,确实是颗难得漂亮的。

手心把这颗圆鼓鼓的珠子握着,段争叼上一根烟,打火机却没油了。他又擦火柴,接连打了好几下,总算有火窜出来。

他安静地抽烟,先开口的是孙光柏。

他艰难喘气:“哥,你杀了我吧,我不怨你,我这辈子都不怨你,你救我,你帮我,我感激你一辈子——但我再求你一回,你帮帮我,我求你杀了我。”

“能戒掉的。”段争声音很低,与其说是讲给孙光柏听,倒不如说是讲给他自己听。

“戒不掉的,我已经戒不掉了——”孙光柏没法控制自己抽动的手臂,他很疲倦,但身体异常兴奋。他没法控制身体里那头猛兽四处冲撞,甚至眼前的段争偶尔都会变成某个恶人,他是来解决他的,他恨得牙痒,可是下一秒这个恶人又变成段争。

“可以戒掉,”段争接连抽两口烟,黄昏余晖盖在他岔开的鞋尖,“有人戒掉过,你也可以。”

没法再回应,第二次激烈反应又翻上来。孙光柏热汗和口水混作一团,嘴边不住地涌出白沫,手脚痉挛,仅剩的理智逼他以头抢地,越重,他所承担的痛苦就能少一分。他哀号,也痛哭,诅咒段争对他冷漠绝情,但同时也在乞求他的原谅。

他叫:“救救我——救救我——哥,救救我——”

逃跑的整整十年里,孙光柏从来不敢回头看,怕想起那天自己插进养父心口的刀。一把刀,他插入拔出整整二十余下,鲜血溅了他满脸,遮了眼皮,连眼球都在发烫,但他忘记要躲。是段争赶来,甩了书包,上前将他踹到一边。十八九岁的男孩子,目睹这次谋杀的半小时前,他还在学校念书。

报复的快感让孙光柏迷了眼,段争扇他一巴掌,问他在做什麽。孙光柏看他,口齿清晰地说自己在杀人。然后又是一巴掌,段争问他清醒没有,再掰着他的脑袋,要他去看横在地板上的尸体。血在胡淌,漫过两个男孩跪坐的膝头和脚尖,孙光柏思绪混沌,是段争抓着他的后脑将他按进血水里,哑着嗓音问他到底清醒没有。

那时候孙光柏几岁,十三,连小六都没能读完,成了接替养父看管妓女的淫媒,引荐的妓女,他喊她作妈。杀人那天,她躺在那张铺着粉色毛毯的床上,是张着腿死的,膝窝里还有两个小针孔。这样一想倒很划算,她生前总是在承受痛苦,临死前上过两回极乐天堂,也不算太凄惨。

一个两个都死了,那麽下一个就是孙光柏自己。可等他从血水里爬起来,抓住他的却是段争。段争校服满是血迹和污垢,他冷酷沉稳得不像一个正常人,至少不像一个未满十八岁的正常人。他将自己身上所有零钱都交给孙光柏,又倒空书包,教科书掉了一地,他替他在屋里收拾了少许必用品,一股脑倒进,然后强制挎上他的肩膀,留给他的只有一个字:“跑。”

因此,从那之后,孙光柏就一直在跑,也一直在求饶:“哥,救救我——”

隔壁动静响了一夜,粗粗估计,段争大概损失惨重。一大清早,唐小杰醒来精神欠佳,恰好在洗手间碰着洗脸的段争,他打着哈欠问道:“那人是——”

话音未落,窗外有人惊呼尖叫:“有人跳楼了!”

剃须刀歪了半截,白沫里涌出血色,段争瞧着镜子,掬水洗净。

孙光柏死了。

第十九章

因为是跳楼自杀,加上尸体身上找不出任何可供证明其身份的证件,警方来了,也不过例行询问几句,之后自然而然地找到段争头上。

段争随警察在楼道交代情况,唐小杰担忧他会引祸上身,又不敢偷听,只能焦躁地原地打转,十根手指啃得肉烂见血。

过了好半天,楼里叽叽喳喳,段争开门回屋。唐小杰腾地起身,就看他若无其事地坐去饭桌边,将剩余的早饭糊完,还顺手涮了碗筷,接着取下柜子顶部的头盔,拿了钥匙出门。

唐小杰连忙追去门口:“你去哪儿?”

段争立定回头:“还车。”

单瞧他神情真瞧不出个因为所以然,唐小杰心里打鼓:“你别嫌我事多啊,刚才警察都问你什麽了?你那个朋友怎麽解决,他们没把你怎麽样吧?”

段争反问:“能怎麽样?”

唐小杰道:“这栋楼里只有你认识他,昨晚上他也是在我们这儿过的,人突然没了,不该怀疑你吗?”

段争问:“你想说我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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