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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苔(7)

作者: 声色犬马 阅读记录

“妈的,他要是真不想让人知道,还会特意告诉我?”唐小杰一连爆出几句粗话,“要我说他就是这两年和蒋公斗怕了,到时候他这边死一个人肯定被对面大做文章,上回不就死了一个妓女,闹到全市报纸连着几天都登热门,他估计是担心旧事重演,想万一小九死了就把事推给我们。段争,你现在在哪条街?”

段争语气平静:“西街。”

唐小杰说:“那成,附近两条街你都看一看,我现在在津麓这里,我们两面包抄,到时候西街拐口见。”

段争只简单嗯一声便收线。他站在路边等红灯,过了马路就顺着一长条街的店面行进。从西街头走到西街尾,蹲在发廊前的红头发青年冲他打招呼,神色暧昧地指着店里说有新货。段争像是没听见,照样过另一盏红灯走远。青年气馁地嘁声,转而又去拦另一位路过的客人。

西街附近多是些店面狭窄的小铺子,段争直觉傻子不会在这儿。他停步原地擦着根烟,背靠的墙内是所公立小学,透过电网朝里看,一幢五层高的宿舍楼还三三两两地点着灯。段争其实已经快忘记在学校读书的滋味,自初中起他就是学校有名的刺头,父母难管老师头疼,那时候就有人断言他往后大概得狠栽一跟头才知道天高地厚。按照常规逻辑,这种话总会应验。所以高中第三年,他勉勉强强终于能将高中文凭混到手的前一个月,他因为故意伤人被记案,从少管所出来——或许段母还应该庆幸,她当年给段争上户口的时候特意为他减去一年——时间是半年后。

段争将嘴里的烟一口气抽到屁股,咳嗽一声把烟头丢进垃圾箱,转而大跨步往前走。他穿过西街和中间的路口,径直进了东园。

在二三十年前,东园或许是津市那群人唯一的欢乐园。白天它是绿丛环绕的健身和交际场所,但一等夜幕降临,它就成了一处吸血鬼和蝙蝠群聚的秘密基地。这群夜行动物没有姓名和身份,他们无时无刻不奔跑在夜里,停不下,更不能停,直到阳光挣脱地平线的束缚升在高空,他们黑色的皮囊才能随着灼热的日光燃烧消散。他们日复一日地飞行和死亡,周而复始地行进着暗无天日的生活。而段争,他是在十二年前的夏日夜里,发现自己也是一只夜行蝙蝠的。

段争穿过那从半身高的灌木林,果不其然如往常那样,看到和同伴靠坐在一块儿的阿云。他在唱一首方言童谣,乌拉拉的,声音惊走池里成群的红鲤鱼。有人就着池边闪烁的灯光扔去石子,咚咚两下,池水里漾起人声。阿云说那是红鲤鱼成精了,等东园的人走尽,临近破晓的时候,那条鲤鱼精就会爬出池塘变成人形,因为他不敢见人,他怕人呀,人是最可怕的动物了,见着一条鲤鱼精,没准儿就要想尽办法将他拆了塞进肚里吃个干净。说到这儿,阿云极神秘地笑一笑,头挨着同伴的肩膀,手指依在嘴边做“嘘”声,卖了好久的关子才说:我今晚就看到一条红鲤鱼精呢。

同伴笑他糊涂:“你不是说他都要等我们走了才敢出来,我们这里那麽一堆人,他怎麽就让你碰见了?”

阿云嘻嘻地笑:“因为我有缘呗,以前算命的就说我有一天要碰见贵人呀,他要帮我飞黄腾达,哪天我也能甩着满手的戒指给你好看呢,你信不信?”

同伴跟着笑道:“好好,你不得了,那我等着看你当阔少爷。不过你倒是说说,你哪里碰见的鲤鱼精,倒是也给我看看,让我开开眼界。”

阿云咧着嘴:“就在你背后呀。”

同伴回头:“哪儿?”

段争走过他们身后的那片草地,拨开两株枯树枝,迎面来的是条路径幽深的老防空洞。据说这防空洞是当年日据时期,原地居民为防意外而自设的,但后来又因为工程巨大和时间紧迫的关系被迫搁置,于是最终呈现的样貌即是个不成型的洞穴。段争慢慢往里走,洞口有幢幢的黑影摇动,他微微侧身要洞外的光照进一些,再走两步,脚尖忽然抵住一样软绵绵的异物。他蹲下摸索,那异物猛地撤走,敏感得像是红鲤鱼精被人踩住了尾巴。

“别动!”段争低喝,同时用力拽住那人的腰肢。

鲤鱼精恐惧地大叫,两手飞快地扇打段争脸颊,反被他忍无可忍地硬拽着出了洞穴。一见着光,鲤鱼精惊慌地抱着头缩到一边,身上的白色汗衫满是灰尘和污泥,就连那张脸都脏得满是东一块西一块的黑渍。他好可怜地呜咽,靠着棵枯树枝努力地咽气,没一会儿又开始咳嗽,咳得胸口发疼,就拿手拍拍自己的前胸,再扭到后面拍拍脊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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