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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苔(159)

作者: 声色犬马 阅读记录

“砰”的巨响,泳池边的圆桌在两人打斗间被无意掀倒。两个回合,段争反客为主,一把将钟澍成压倒在地,前面就是泳池,他顺便一脚将人踹了下去清醒清醒。

“你想死啊!”入冬的池水哪是一般人熬得住的,钟澍成浑身只穿一套丝绸睡衣,冻得连忙扒着岸就要上来,又像狗抖毛似的原地发颤,手指着段争半天说不出话,气着气着就笑了,骂他一句“狗东西”,裹着浴巾就往屋里去。

这时二楼探出颗脑袋来。黄铭鸿听见楼下有动静,一看只有段争站着,问他在做什麽,段争却笑而不语。接着他走去一边,望着余波未平的泳池水面,取出衣袋里的手机。不小心带出贴身放的照片,他对着上面陆谭那张呆木木的脸顿了一顿,再重新塞回衣兜,然后找到白天那通未完的电话,手指久久停在回拨键,最终还是按了下去。

这些天,陆谭的状态愈发的坏,自一天夜里发现他不睡觉,光是坐在地上发呆,一看时间是凌晨三点,杨蕴秀就知道他又开始失眠了。因此之后的每天夜里,她每隔半个钟头就要起身一次,确保陆谭还安分地躺在床上,哪怕他是装睡都好过夜里一个人孤零零地坐着不说话。

这样的作息偶尔一两次倒好,几天下来,杨蕴秀的精神状态差了许多,有时坐床沿守着陆谭,惊醒时才发现自己竟然就这样趴着睡着了。陆谭倒乖乖地仰躺,就是眼珠乱转又鼻息沉重,显然是还没睡着。

杨蕴秀摸摸他的头发,将他露在被子外的双手小心放好,掩嘴打声哈欠,她出门去,转头就碰上刚从书房上来的丈夫。

夫妻俩打了照面,都从对方的脸上瞧出一丝自身厌恶的情绪,是愁苦,也是犹豫。又因为彼此心照不宣,静默片刻,杨蕴秀率先走去书房,陆孟在后,合了门,彼此面对而坐。

盯着桌案上摞得高高的原文书,杨蕴秀轻声问道:“给他打过电话了?”

陆孟慢慢点头:“嗯,打过了。”

杨蕴秀又问:“那麽,他回来吗?”

陆孟低头摘下眼镜:“你希望他回来吗?”

“……”杨蕴秀想说当然是想的,到底是她的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爱他珍惜他,当然期待着他有一天能回到他的家里来,她为什麽不想?然而事与愿违。她的嘴唇中间像是被敷了一层厚厚的胶,她知道自己该那样说,可是嘴唇动不了,而使得她仿佛一个冷漠的怪物,选择在这时候以沉默表示态度,也就是将她可怜的小儿子一把推走。

这时,杨蕴秀再次察觉到那股曾在二十多年前就撕扯过她的痛苦,它逼迫她在陆谭和陆远岱中间做一个选择,尽管答案昭然若揭,但它还是逼迫她将事实摆到眼前来——她开始厌恶这块横在自己和大儿子中间的疤,纵然那同样是她怀胎十月诞下的孩子。他当初消失在人海杳无音讯,由一个活生生的人慢慢变成一个冷冰冰的符号。她是没了办法才选择放弃,甚至有意地想要忘却,可是突如其来,这个符号在某一天又要变成人去,她甚至怀疑这不过是场恶作剧,因此更加惶恐不安。

杨蕴秀许久不说话,陆孟同她对视,夫妻多年的默契让他一眼就能辨别她脸上近乎漠然的神情。他心中酸楚,不敢再看,于是撇过了头,涩然道:“他答应我,后天就来。”

一锤定音,一切成了定局。杨蕴秀以手支住额角,闭紧了双眼。她须得不停地深呼吸,才不至于在丈夫面前狼狈地呜咽。

交易既结,段争和黄铭鸿也就没了在钟澍成这儿继续住下去的理由。唐小杰先一步离开,说好的租金加这段时间的保护费刚打过来又退回去,他不明其意,却在黄铭鸿嘴里得知他的一切费用都被段争打太极给抹零了,也就相当于他们三个在钟澍成家里白吃白住近一个月。

唐小杰为自身省了钱窃喜,后来一想又觉得不大好,找黄铭鸿再问,黄铭鸿却说让他拿得安心。

“我哥和钟澍成是互惠共利,谈不上谁欠谁。而且钟澍成这回能那麽快做上龙头老大,我哥出了多少力,没让他多付两倍报酬都是我哥心善了,”隔着电话都能猜到黄铭鸿这时候一定吹得眉飞色舞,“再说钟澍成现在也不缺你那麽点钱,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

“行,那我就不多想了,”正巧对面传来站台报时间的动静,唐小杰疑问,“你在火车站啊?”

黄铭鸿的声音被噪音盖住,他扯着嗓子叫:“对啊,送我哥,送——我——哥——听得到吗?”

“他去哪儿啊?”忽然惊醒,唐小杰几乎是跳起身,“他,他不会是去找那个,那个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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