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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苔(130)

作者: 声色犬马 阅读记录

杨蕴秀拽了拽被子,没使多少气力,看陆谭慌张中顾了头没顾上尾,她碰一碰他露在被子外的双脚,陆谭又立刻把脚缩高,整个人闷紧了,任谁问都不应声。

“小谭,出来吧,闷在里面热不热?”杨蕴秀试图以言语哄劝,可陆谭还是裹在被子里不肯露头。

担心他这样闷着要晕头,杨蕴秀不敢强逼,安抚他说自己会离开,要他好歹别憋着呼吸。

但等她真关了门下楼,陆谭又是过了许久,确定被子外面没声音了才敢探出一张脸。他人中以下布满了细细密密的汗珠,额前的碎发也湿透了,身上穿过两天的汗衫闷着股怪味。

昨晚杨蕴秀劝他换件新的,他说什麽都不肯,被逼急了就又叫又打。陆孟在一边看得眼热,脸上更是难堪,望着眼前这个既不成器更不听劝的儿子,他的右手掌不受控制地举到半空,迟迟没有落下是因为杨蕴秀先他一步抱住陆谭。她很久没有像昨晚那样伤心地哭过了,也没有别的原因,不过是她很想陆谭能把身上那件脏衣服脱下来,而陆谭不愿意。

他仿佛成了一只旱在沙滩上的乌龟,那件汗衫就是他背上沉重的壳。他负着它在地表艰难地攀爬,但怎麽也不舍得丢掉,更加难以解释他的壳究竟从哪儿来。因此看在旁人眼里,这就成了他无理取闹又固执己见的证据。

杨蕴秀确保二楼的门窗都束紧了,她下楼来,在楼梯边撞着借看书名义来打探消息的丈夫。夫妻俩一上一下相顾无言,错身分别,一个上厨房将烧水的炉子拧灭,一个握着书原地踱步,总忍不住往楼上张望。末了是杨蕴秀一摔烧水壶,一言不发地进了书房,陆孟顿了顿,跟在她身后走进。

房门一合,夫妻俩隔着张书桌相对而坐。

“现在你好告诉我了?”杨蕴秀问道。

“我不是都和你说了。”

“没有保留?”

“我对你能有什麽能保留的?”

“那你告诉我,小谭为什麽会变成现在这样,”音调无意中拔了高,杨蕴秀自知失态,强行收回情绪,她稳了稳心神道,“小谭回来两天,谁都看得出他状态不对劲。你发现没有,前天他见到我,好像根本不认识我,到现在两天了,他说过一句话吗?难道你觉得你儿子现在这样是正常?”

“他出去这麽一点时间,总要有时间再适应。”

“这是他家!他需要适应什麽,适应我还是适应你?”

“你行事不要这麽偏激,应该站在小谭的位置上想一想,他和别的年轻人不一样,你不也常说他其实更像一个孩子——”

“是我是我,全都是我!”杨蕴秀失声道,“造成这一切的人是我,害小谭的人也是我,就连让晏知山接近他,现在还在粉饰太平的人还是我!这下你满意了?”

“……”妻子诘难,陆孟没法正面应对。他下意识想要躲避,却紧接着被一本迎面掷来的大部头打中胸膛。

杨蕴秀双手撑桌,呼哧喘着气,脖间筋脉狰狞地耸起,这叫她看上去犹如一棵被尖刀刮得体无完肤的树。她不想再一次和丈夫因为儿子的关系而盲目地争执或互相责怪,事实上比起态度消极的陆孟,她作为生养陆谭的母亲仿佛承担着一份更加沉重的责任。

都说孩子是父母身上掉下的一块肉,那麽陆谭和现如今仍旧下落不明的陆远岱,就是从杨蕴秀心口给剜掉的。她从不认为自己是个成功的母亲,或许连合格都不算,否则陆远岱不会突然消失,陆谭也不会这麽记恨她。

当然是怨过的,她怨陆远岱当时为什麽不再机灵一点,怨陆谭失智无法判断是非,更怨自始至终毫无作为的丈夫。陆孟也许也有同样的心情。因此在意外发生后的两个月内,填补他们那点可怜的内疚心的是彼此无休止的争吵。直到一次夜里吵醒陆谭,他的父母被他过激的反应给骇住了。杨蕴秀守了他整整一天一夜,自那之后,她再也不敢阻拦陆谭的行动,包括后来他和晏知山的往来。

当晚,陆谭的晚饭由杨蕴秀端上去。她哄不了他出被窝,于是只把碗碟放在桌上,过了一个钟头去看,饭菜都有翻动的痕迹,不过多在边缘,也只挖走了小小的一点。

她收拾了餐盘,又来劝陆谭洗漱。然而和前两晚一样,陆谭说什麽也不肯把身上那件沾着汗臭味的汗衫给换洗了,一旦杨蕴秀发狠去拽,他就会失控地大叫,两条胳膊用力推阻她,仿佛杨蕴秀成了和他争夺某件宝贝的大恶人,他恨得牙痒,叫着叫着会说她坏,逼急了还会咬人。狠狠的一口下来,杨蕴秀吃痛,本能松了手,陆谭就躲进被子里不肯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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