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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苔(108)

作者: 声色犬马 阅读记录

夜里八九点是陆谭惯常的上课时间,为他授课的老师面目和善,实际身份是心理医师。但现在陆谭伤了手腕,被特护用柔软的布条拴在床上,上不成课,人好像也被吓怕了,不再大喊大叫非要逃跑,而终日一动不动地侧躺,瞳孔涣散地对向窗外单调的景色。

陆孟进门,他脚上的布条刚被松结,人还是硬挺挺地躺着,胳膊高吊让他看上去像是一具被捆束的玩偶,四肢大敞,身体和头颅摆成某种奇异歪扭的角度,脖子里勒出数道青筋。他斜在床沿,原本及膝的睡裤撩过了膝盖。

招走满房间的特护,赵特助跟着带门离开。临走前收到晏知山的一眼,他颔首了然,之后等在门边,脑海里集合所有结果仔细掂量,最终得出一个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方法:陆孟带走陆谭,陆谭再见不着段争,总能断了他的念想,这样晏知山也能为自己留条后路。

转念又想起晏知山先前吩咐的兄弟鉴定,赵特助表面附和,其实不以为然,心想总不可能那麽荒唐,陆谭头一遭来津市,大街上迎面撞见一个人就是他同胞兄弟,这话大概谁听了都要发笑。

须臾,屋里传来动静,随即隔间门被拉开,晏知山率先露面,屋里陆谭呆呆地坐上轮椅,陆孟正为他往腿上盖一层薄毯。

果然,晏知山做了选择。

到底是陆谭的亲生父亲,他再胆大妄为也得为他留个面子。

这时酒店偏门已经备好了车,专程送他们去机场。陆孟在侍者帮助下将陆谭放进汽车后座。刚要松手,原本两眼发直的陆谭猛地握住他,嘴唇张张合合的,似乎想说些什麽。

陆孟却没工夫细听,晏知山在背后请他上一边多聊两句:“您不想多留,我也不勉强。司机会送您和陆谭上机场,票我差人定好了,时间很宽裕。”

打心底里不愿承这位小辈的情,无奈陆孟归心似箭,杨蕴秀今天也拨了好多通电话询问陆谭近况,因此就算百般不情愿,他也只能收下。

晏知山见此笑意更深:“这段时间是我做事欠妥,没让陆谭多和你们联系,等回去了——”

“陆先生!”

赵特助突然劈声大叫,陆孟霍然回头。

薄毯掉落在地,陆谭跑了。

要跑去哪儿呢?

陆谭茫然闯进夜幕下的人群,似乎已经跑了很久。四周是灯红酒绿,他僵直着胳膊左顾右盼,突然被松开的鞋带绊了一跤,急忙爬起身拍拍胸口再拍拍腿,因为一只手还打着厚厚的石膏没法动弹,这番动作叫他看上去显得格外古怪又可笑。

很久没有穿过有鞋带的鞋子,陆谭记得杨蕴秀教的,用单手笨拙地扯着鞋带绕啊绕,最后全部塞进鞋子里,过一阵又都跑出来,他低头看了看,抬脚抖一抖,就着晃荡在外的鞋带一步步走进陌生的街道。

心里迷茫,但身体就像上了发条似的直奔目的地。他的碎步快走变成小跑,喘息声更重了,吊在胸口的右手也在隐隐作痛,但是停不下来,他必须保持逃亡狂奔的姿态才能彻底将背后紧追不舍的凶猛兽类给甩开。他的心砰砰直跳,在尖叫:段争,段争,段争!

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去,他能到达的只有段争身边。所以,找到他。

陆谭是蠢笨,偏偏记忆力优越,方向感也出色,使得当初他让程东阳用计折磨,最后也能成功逃回东园。可他当又一次站在这座老公园的正门口,被里头昏昏的路灯照着脸,他却只是低头用一只脚踩着另一只脚的鞋带,既不进去,又挡在门口正中的位置,很快有公园青年发现他行踪怪异,出来请他抽烟。

“第一次来?”青年问。

陆谭盯着他嘴唇里跳闪的火星,几次仓皇垂头,又忍不住再看。这点火他也在段争嘴里见过,但是味道不一样,段争说话不会有股浓重的怪味。

“没见过你,你是新人,还是来看热闹?”青年好奇打量他,从烟盒里抖出一根向他献殷勤,“这里也是有正经人的,像你,像我,单纯聊聊天也好。不如交个朋友?”

陆谭不吭声,还是低头踩他的鞋带。

“为什麽不说话啊,觉得站这儿不自在?那我们换个地方说吧,我请你喝酒怎麽样,你会喝酒吗?”青年看他始终垂着脑袋,也跟着弯腰去找他的眼睛。

视线里突然闯进一张脸,陆谭倒退两步,扭头就要跑。

“不是说好我请你喝酒啊,你跑什麽啊?”

“请谁喝酒啊?”

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男声,青年转头,颇为失望地踢了一脚石子:“看你干的好事,把人都给吓跑了。”

今晚猎艳失败,后半夜没着落,阿云没趣地打了个没趣的哈欠:“谁啊,你还想请喝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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