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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缘(65)

外面的爆竹连连响成一片,像突然沸腾的水,满殿宫妃下人都齐齐列队跪下,恭祝帝妃新年吉祥。

凤璘和丝雨都轻轻一颤,坐直了身子接受祝福,凤璘抬臂命他们起身,与她交握的手也不着痕迹地分开。

子时过后,乐府歌伎们退下,是妃嫔与皇上的守岁家宴。各宫美人都挖空心思,极力想在宴席上一展美姿,引起皇上的注意。开场的自然是杜贵妃,她奏了首赞咏牡丹的曲子,寓意富贵吉祥。

黎妃因为失宠,一曲屠苏舞安排在诸妃之后,虽然她跳得极为精彩,凤璘也只是反应平平。上前贺岁谢恩的时候,黎妃便有些委屈,跪在台陛之下双眼氤氲,樱唇微嘟。凤璘本在意兴阑珊地自酌,无心向阶下扫了一眼,却直直看住。杜丝雨垂下眼,她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失神,因为黎妃委屈娇嗔的神态像足了月筝。

丝雨笑了笑,像又怎么样?在那个男人的心里,原月筝是无可取代的。

能一起长大真好,无论是凤璘还是月筝,她都算得上知己知彼,她知道怎么才能让他彻底的失去月筝。

刚才那甜蜜感觉就如同炫极一时的烟火,此刻还不是只剩幽冷无尽的夜空?凤璘不再是情窦初开的少年,她也不再是只盼天长地久的少女。两年前,她冒了次险,看来……很成功。永不回头的原月筝牢牢占据了凤璘的心,谁也得不到,很好,她赢不了却再也不会输。皇后之位,她坐不上去,别人也不能,杜丝雨怜悯而大度地看了眼下面含泪乞怜的黎妃,没有名分又如何,她还是后宫的主人。

凤璘长久地注视黎妃,神情柔和,妃嫔们面面相觑,以为黎妃成功地咸鱼翻身了。黎妃也因为皇上的目光而回嗔作喜,含羞带笑地媚媚抬眼看了凤璘一下,凤璘的眼瞳瞬间黯淡,原本举杯停在唇边,现下一饮而尽。只淡淡说了声:“赏。”黎妃大失所望,又不敢在节庆时哭,怅然回座。

宴会接近尾声,献艺已经到了分位较低的宫眷,凤璘也已半闭了眼,斜靠在坐榻上,不甚关注殿中的一切,打赏诸事都交由身畔的丝雨。

太监报过名号,一个身材纤瘦的婷婷少女甜声说:“臣妾要奏的是《雪塞》。”

原本倦倦欲睡的凤璘缓慢睁开了眼睛,却空洞地没有凝住在某点,也没向殿中看。

杜丝雨一愣,嘴角淡漠地挑出戏谑的微弧,功夫做得太足,未必就有好结果。

少女已经琅琅地演奏起来,虽然琴艺照杜贵妃略逊一筹,曲意倒也表现得十分动人。

凤璘的身体僵了僵,他干脆坐起身,默默倾听琴曲,他的沉醉让少女的眼中亮起媚人的光焰。

琴音落去很久,凤璘也没说话,杜丝雨等了足够长的时间才替他说了声赏。

“你叫什么?”凤璘突然问。

“臣妾名唤景秋,是奉天府右补阙宋兰书之女。”宋景秋微笑,皇上会当众问她名字似乎早在她意料之中,回答的落落大方,按宫中礼仪把自己的姓名家世奏报清楚。

凤璘又歪靠在扶手上,吩咐梁岳,“打发出宫去吧。”

梁岳挑了下眉,躬身受命。这两年打发出去的宫眷实在太多,多到已经无人再对理由感兴趣。

殿上很静,所有妃嫔都神色古怪地低下头。不止皇城,那个古怪的传言都快世人皆知了——英明的肇兴帝于闺房之事,恐有隐疾。在作王爷的时候,就只专宠原妃一人,称帝后妃嫔就更是稀少,每年进献的美女大多都被以各种莫名其妙的理由打发出宫。若非还有二位皇子和公主存在,肇兴帝的不幸恐怕就板上钉钉了,朝中重臣和宗室贵戚也不会这般安稳。

肇兴帝对后宫诸妃寡恩,即使有幸生育皇子公主的韩妃和李贵人也不见得有多得宠,生了孩子后,圣驾更是少有前往,皇上想孩子都是乳母抱去定元殿,因此二人落下不少讥笑。

整个后宫也只有贵妃保持着长宠不衰,虽有专宠之讥,但对杜家和贵妃本人,妃嫔们也都只能无奈服输。现在少有人再提起杜家辅佐帝君登极的往事,但皇上对杜家的厚待是整个翥凤人所共知的。杜贵妃的哥哥至今仍把持朝中一半的兵权,归隐故乡的杜国丈每年大寿时节,皇上都会亲自携贵妃前去祝贺。

凤璘看着被太监架出去的悲切少女,还是感谢她能费心准备了这首曲子的。《雪塞》是当年月筝击败丝雨的曲子,听起来还真是有说不出的感慨。他沉着眸子扫过一殿的如花美眷,倦倦地说:“散了吧。”

凌晨,凤璘宿在丝雨的祥云宫,歪在榻上看丝雨在妆台前卸去华丽的贵妃发饰,宫女全退下后,绾着随意发髻的丝雨坐在妆凳回身看着懒散的他微微一笑,她特别喜欢凤璘看她卸妆,宛似民间夫妻。

凤璘也看着她,突然问:“丝雨,你愿意为我死么?”

丝雨一愣,沉默了。他……还是容不下杜家吗?昔日辅佐的恩德,今日却变成心头的刺。父亲已经归隐,族亲们也极为收敛,凤璘还是要穷追猛打,赶尽杀绝?

凤璘看着她,没有说话,很专注地在等待她的答案。

丝雨出了会儿神,没有哀求,也没有哭泣,默默起身从柜里拿出贵妃的金印册宝,凝重地跪在榻前双手高举过头,“臣妾甘愿为皇上赴死,只求皇上善待杜氏一门。”顿了顿,“请善待臣妾的孩儿。”

凤璘看着榻边的丝雨,半晌,才淡然一笑,“开玩笑呢,你倒当真了。大过年的,害你伤感,是朕不该,来人,为贵妃加禄一等。”他伸手拉起她,“平身吧。”

丝雨面无表情地站起身,再加一等禄,就与皇后齐肩了。攥紧手里的金印册宝,他在试探她,但她猜不出他的用意,加禄……那她刚才是答对了还是答错了?或者他是暗示,要立隆安为太子,但又怕外戚专政,要立子杀母?

“累了,睡吧。”凤璘躺下,轻拍了拍身边的床榻。丝雨顺从地上了榻,小心翼翼地偎进他的怀里。

幽幽宫灯里,他阖着眼,仿佛还是她记忆中那个丽色少年,刚才的那句话注定让她一夜无眠,丝雨偷偷看着他。再一次深刻地感悟身畔的这个男人不止是她的丈夫,更是翥凤的皇帝。她会因为他状似玩笑的一句话无法抑制地猜测万端,而且她更明白,如果刚才他没说自己是说笑,那她……只能依言去死!

凤璘猛然睁开眼,丝雨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他也感觉到了,垂下眼来看怀中脸色苍白的女人。

“丝雨……”他皱眉笑了笑,她永远想的太多。当初他就知道她很适合在后宫生存,她的心思,她的手段,无一不是皇后的上佳选择。假如今夜他一眠不醒,她也不会手足无措只知哀哀哭泣,他相信她会在最快的时间做好最应该的事情。拉扯隆安登上皇位,在儿子少小时替他牢牢把住江山。若非“皇后”这个位置也代表了妻子的意思,他会毫不犹豫地把这个名分赐给她。

“丝雨,朕知道你心中所想。”他叹了口气,他就是太知道,所以终于绝望。即便刚才他说了那样的话,她也不会向他哀求哭闹,她立刻就说了她所有的愿望,杜家有这样的女儿,也无怪孙皇后心心念念要为凤珣娶她为妻。“朕会册立隆安为太子,也会善待杜家,自然……也会善待你。”

怀中的人呼吸窒了窒,凤璘无声苦笑,“善待”在她听来,或者又有了其他深意。厚葬也是善待,遣回故乡保全性命也是厚待。他懒于解释,不知怎的又想起当初私自跑来北疆找他的丝雨。那是杨柳刚刚吐青的阳春三月,明媚的阳光下,他与她在嫩绿的连绵柳烟里相拥低喃,他记得自己说:“丝雨,我不会负你。”

他突然搞不清,他到底负没负她?若论感情……他的确算是个负心人,可是,如今的丝雨要的却不再是夫妻情长,她最想要的,他已经全都给了她。这个美丽的女人,不仅是是他的贵妃,隆安的母亲,更是杜家的女儿,未来的太后。

因为今晚看见她深情望着他微笑,居然想问她那句话。

他真的希望她说:不愿意,我要与你白头偕老。

幸好她没说,不然他的心里还会有一丝动摇。

轻轻起身,穿好袍服,凤璘再次登上鸣凤塔,东边已经露出微微的晨光,北方还是一片冥黑。城中零星还有爆竹在响,他侧耳倾听,明黄的朝服在幽暗中依然光彩耀目。好了,他终于筹备好了全部,现在……他终于可以去接回那个要与他白头偕老的人了。

第50章 同样选择

过了春节,洛岗还是一片雪国景象,半点春天的影子都不见。

月筝围着厚厚的披风,坐在水台上铺的皮褥里,懒懒地出神,不停地向水面上撒玉米面的碎屑。

“哎,你这样我还能钓到什么啊?”坐在台边的隽祁抱怨,“扔点儿把鱼引来就行了。”

月筝愣愣地住手,眯着眼看他,“你说,都依古会生个什么啊?”她闷闷地问,真是好笑,正牌亲爹在无动于衷地悠闲钓鱼,她倒坐立不安的。这是两年来隽祁的侍妾生的第四个孩子,她非常希望是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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