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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缘(4)

月筝眨眼,必须说个他同意带上她强有力的理由。她嘿嘿一笑,双手叉腰,仰头看瘦高的他,“当你的王妃呗。”

凤璘被她的话逗笑,半带自嘲地挑起唇角,“没想到居然还有人这么想当我‘梁王’的王妃。只是——”他冷下眼,“你够得上‘举世无双’么?”

他的口气几乎恶毒,就因为他这句戏言,竟然导致了这样的结局!或许这只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皇后对他的忌惮从凤珣被立为太子就开始日积月累。可是……他仍旧怨恨自己的愚蠢,仍旧怨恨这四个字!

“这……这……”原小姐扯了扯自己为快点儿出门而催促丫鬟梳的麻花辫,咽了几口吐沫,看起来颇有自知之明。但是她说:“你要对我有信心嘛。”

凤璘失笑,瞧着她粉嘟嘟小脸上一派认真的表情,心底有一丝柔软,拍了拍她的头,他有些哄骗的意味,“那好,你就留下,努力争当举世无双的女子,等我回来。”

“凤璘!”她还是不死心。

“听话。”凤璘瞧见门外的侍卫已经整装待发,无心再与她纠缠,意兴阑珊地向她一笑。

他会回来!当凤璘随身只带了十几名随从,萧索策马出了城门回望泱泱帝都时,他握紧马缰,眼眸深深尽是寒意。回来,不是他的愿望,是他对自己的誓言!

他的笑容,落入月筝的眼中,便成为记忆,像一豆萤火,即使岁月流逝,仍旧微弱而炫丽。

六年后,她仍然清晰无比地记得分别的那天,他向她笑的时候,长长的睫毛尖因为眼睛微眯而翩翩轻动,根根都好像刷在她的心上。

清晨下了雨,一开窗花草香味格外清新,月筝瞧见师父手里抓了把碧草从院外走进来,潮湿的山路没让他淡青的长衫沾染一丝泥污。她笑嘻嘻隔窗招呼,有些谄媚:“师父大人早。”

谢涵白抬眼看了看她,淡然说:“不早了,你哥已经嚷嚷着要吃中午饭了。”

月筝嘿嘿笑,抓起桌上自己最新的得意之作摇头摆尾地跑进谢涵白的屋子,“师父,你看看这一幅。”

谢涵白放下新采的草药,一举一动优雅超逸,他细细看月筝摊在案上的画作,是幅水墨山景,把这座渡白山画得气韵超然,笔意细致,用墨典雅,完全不像是眼前这个蹦蹦跳跳的少女能画得出来的。

见师父良久不语,月筝一缩肩膀,夸张地戒备后退一步,好像生怕他说出什么不中她意的评语来,墨黑的水眸顽皮眯起,说不出的灵动活泼。“难道——还是有匠气?”俏美无匹的容貌配上极其生动的表情,让人见之忘忧。

谢涵白抬起眼,浅浅一笑,似有憾意,“你并非真心喜欢作画,不过得益于几分天赋而已。”抱着如此心态作画,也不过是个技艺高超的画匠而已。

月筝凑近他,她笑的时候眼睛里就像聚积了一汪星空下的清泉,“师父,你就说,除了你,还有没有行家能看出你说的匠气?”她的确是不喜欢画画弹琴,就因为当初凤璘那句“精通琴棋书画”,她才下了大决心刻苦学习。

“京中无人。”谢涵白云淡风轻地说。

“就连曹淳也不能吧?”月筝笑容满面,她不求达到师父说的什么了无所求的至高境界,只求能糊弄住行家,夸她一句举世无双。

谢涵白一展眉,“不能。”

月筝哈哈大笑,“那就行了!”

杜丝雨拜入名师曹淳门下,月筝就很不服气,她要拜师就要拜个比曹淳更厉害的。曹淳号称第一才子,人称曹谪仙,一手丹青惊才绝艳,琴技更是整个翥凤无人能及。能与他一较高下的只有内行人才知晓的“渡白山人”,因为隐居避世,所以知者甚少。当年谢涵白曾经画下“知寒图”一幅,雪中数枝红梅,题诗一首,送给友人做贺岁之仪。友人见了叹为绝世之作,自己不敢私藏如此珍品,献入皇宫。

此画及题诗被惊为神迹,皇帝珍而藏之,曹淳奉旨一观,当下惊诧,愧说从此不敢称“擅画擅诗”。谢涵白声名大噪于皇族贵戚,皇帝费尽心思也不曾再得一幅画作。谢涵白懒于陷入俗务纠缠,十几年来再无墨宝现世,民间虽然知之甚少,皇族贵戚却视他为神话逸仙。

当初献画于皇帝的友人,恰是原月筝的舅父,谢涵白唯一的朋友。舅舅自豪无比地对她说可以让她跟着渡白山人习学时,年少无知的她还很不识货,被“山人”两个字打败,说什么也不肯投入一个山民的门下。

后来当她得知此山民不仅天赋奇才,还修炼了一身好武功,所以皇帝明里暗里找他这么多年也奈何不了他。而且,音律,棋艺,医术……她估摸着,天底下就没这山民不精通不知道的了,这才真心叹服。她哥哥苦苦哀求,泪涕横流,才以“买一送一”倒贴白给的形式也拜在座下,正职徒弟兼职杂役。原氏兄妹分工明确,哥哥只肯学功夫,其他就只限于不是文盲。妹妹只肯学琴棋书画和一些轻身功夫,以期跳舞的时候身形更为飘逸绝美,投师六年,还是手无缚鸡之力。

月阙提了两只野兔,兴高采烈地小跑回来,毫不见喘息。“师父,加菜。”他向谢涵白举高兔子,昔日的顽皮小子已经长成俊美少年,他笑的时候很他妹妹很像,贼贼的,却可爱。

“师父,”月筝摇头轻叹,娇媚神态是她对着镜子苦练多年,又受到谢涵白精心点拨,绝对无懈可击,蹙眉时尤其称得上我见犹怜。“你当初收下我哥,是为了灭绝渡白山上的飞禽走兽吗?”

谢涵白肃然点头,“是啊,已经所剩无几,大可让他出师下山了。”

“得了,得了。”月阙无心理会他们,直盯盯地看着手中“濒临灭绝”的兔子,“还是烤着吃最香。”他笑得温情四溢,“走啊,妹。”他只有在招呼妹妹做饭时,才最富有手足之情。

谢涵白拿起新采的草药细细观看,任由两个宝贝徒弟连吵带闹地杀去厨房,原家兄妹从小聒噪,好在他也习惯了,鸡飞狗跳中仍能辟出一片净土。

月筝从厨房窗子探出头来,“师父,你今天吃辣不?”

谢涵白皱眉思索了一下,吩咐:“微辣。”

环视因烤兔子而烟雾缭绕的草庐,谢涵白微微一笑,当初……为什么会收下这么对儿徒弟呢?虽然对渡白山上的飞禽走兽抱有深深歉意,他还是没有后悔过。

也许是缘分,见到月筝的第一眼,他就发现她眼眸深处的固执。

他没有看错,六年来,这个看似懒散娇憨的女孩坚持不懈地学会了她想学的所有东西。

孜孜追求自己的爱好并不难,可月筝日复一日刻苦钻研的全部,她都不喜欢。

她的坚持,近乎执妄。

这样的她,引得他倾尽全部细细教导,虽然明知她并不是理想的弟子。

第4章 风云难料

原家在广陵府的宅院不算宽敞,仆役也只有十几人,广陵王改封梁王远赴北疆,原学士不再担任王师,被派往广陵府担任府丞文书襄赞。这是个比翰林学士还虚的官职,就是朝廷养在广陵府的闲人,只要拟拟公文样式,指导下小文书们行文措而已。

皇后猜忌梁王,连梁王的教书先生也跟着不待见,这是再顺理成章不过的事情。原学士还在花前月下惆怅过,喝两口淡酒无限感慨地说“时不予我”、“襟抱难开”之类的酸话,好像自己曾经风光过一般。

好在原家其他人都不以为意,快乐度日。原夫人心情好,会对丈夫婉言相劝:“人生贵在平安和乐。”心情不好,就淡嗤一声:“在京城也不过如此,老爷你算不得有何起落,何必妄自慨叹?”

月筝忙于研究各类才艺的省力取巧之法,月阙本就是除死无大事的主儿,原学士的抑郁无人响应,就更抑郁了。抑着抑着也就习惯了,广陵山水娟秀,原学士携夫人四处游弋,写出来的文章倒有了些灵气,不再酸腐空洞,渐渐在广陵名头响亮了起来,喝醉了以后也开始说徜徉山水,悠然自得之类的话了。

渡白山距离广陵府不过一天的路程,原家兄妹每月都要回家探望父母——顺便在城里繁华的集市上乱买东西。原学士深深觉得这才是他们积极回家的真正原因。

原学士昨夜写了首相当得意的长诗,恰巧儿女都回来了,听众多了分外高兴,急不可待地在早饭桌上就拿出来献宝。他抑扬顿挫地吟诵着,月阙早起练功,早饭向来吃得比别人香,不愿听爹爹的杀鸡嗓子,他故意把粥喝得呼噜呼噜响,十分嘈杂。原夫人和月筝安然吃饭,并不觉得月阙发出的噪声破坏气氛,因为她们根本没有听原学士在念叨什么。

“筝儿,为父此诗如何?”原学士笑眯眯地捋着须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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