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浮朱谣(61)

“你干吗?”苏易明真有点儿生气了,“你还想去采药啊?你晒得那些药都够吃到下辈子了!再说,有葛春照顾他,又有整个御药房伺候着,什么好药没有,缺你这点儿粗夯草药吗?”

他话说得直,斓丹愣了一会儿,泪光在眼睛里一转,终究没有流下来。

“我知道,他不用吃我这些粗夯的草药了。”她自嘲一笑,“每次我想让他原谅我,又不知道该怎么说,怎么做的时候,我就去采药,毕竟我能为他做的……也就这么多。”

苏易明噎住,苦涩一笑,“那我陪你去吧,别再晕在山路上,被狼吃了。”

斓丹为他的笑话捧场地笑了一下,那山她去了无数遍了,哪里有狼呢。

采满一筐草药,又已走到山顶,她如常去山崖边站着,明知那个人在潼野城,还是遥遥眺望鄄都的方向。大概她已傻乎乎地确信,鄄都城里的申屠锐会愿意倾听她的心事,而潼野城里的他,不愿意。

苏易明静静地站在她身后半步的地方,她远望鄄都,他远望着她——即便离得这么近,他仍需远望。有些人,就算再怎么接近,还是会觉得遥不可及,苏易明不知道当初飒雎大汗是不是就被这种感觉逼疯,才那样怨恨熙妃,如果太后娘娘和斓凰的悲剧是爱而不得,飒雎大汗的悲剧却是得而不爱,很可能这种痛苦远大于前者。

“如果……”斓丹向着远方无奈地笑了笑,假设毫无意义,她也只是想说一说,很感激苏易明跟来了,她才有了一个倾诉的人,“当初申屠锐把什么都告诉我,他到底为什么救我,为什么对我那么好,我就不会怀疑他,更不会犯下大错,让他这样生气,这样失望了。”

苏易明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如果我是他,我也不会说。”

斓丹十分惊讶,转过头来看他,满眼不解。

“我问你,”苏易明认真道,“如果当初锐哥在断头台上救了你,帮你改头换面从新开始,然后告诉你,他喜欢你多年了,一直暗中关注着你,关心着你,在自身危机重重的时候,甘冒杀身之祸也苦心谋划救你,你对他会是什么心情?”

斓丹想了想,“感恩戴德,无以为报吧。”

“这就是了,他对你钟情多年,你对他却十分陌生,突然他以恩人的姿态出现了,你无论是感激,生疏,报恩……反正无论是哪种态度吧,对锐哥来说,都是很别扭的,因为在你对他有发自内心的感情之前,要先面对他的恩情,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斓丹想了好一会儿,突然笑了,“对啊,他暗暗喜欢我那么多年呢,那么平凡平庸的我。所以他不会真的恨我,忘了我,不肯原谅我的。”

苏易明垂下眼,遮住眸子里的情绪,“是啊,你应该拼尽全力试一试,要知道,像斓凰那样拼了性命一败涂地并不可悲,连试都不敢试,满腹遗憾才会难受一辈子。”

斓丹深深呼吸了一下山间清新的空气,眼睛里又有了光彩,“你说的对,不拼尽全力,会难受一辈子的!”

苏易明苦苦一笑,果然心里没他的人,就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

第57章 第57章 羌笛黄花

回到将军府的时候,申屠锐已经不在了,斓丹看着洞开的大门,空空的房间,人一虚,双肩搭不住背篓,跌落下来,草药散了一地。

苏易明也有些慌了,白着脸说:“不可能啊,不是下午要见知县吗?你先别急,”他拍了拍斓丹的肩头,“我这就去看看,如果他真走了,我送你去追!”说完匆匆跑出院子。

斓丹呆呆僵立,她的人生有很多时候感觉自己的力量微渺,但是像现在这样,只想把一切交给上苍的时刻,却是头一回。她不想绝望,又明明觉得前面没有路了……正如苏易明所说,她该试一试,可就连她自己都觉得,结果未必会好。即便这样,她也不想放弃。

她抽出腰间藏的羌笛,摸了摸,这段时间它就像她的老朋友一样,时而默默无闻陪在她身边,时而慷慨激昂替她述说心事,今天它又要帮她最后一搏。她闭上眼,轻轻一吹,曲调便悠悠扬扬地响起来,开始只低低浅浅,渐渐高亢起来。这首曲子是申屠锐在落雪的荒原上吹奏的,她练习过无数次,只有这一次,她突然明白了他的那句话:心凉过的人都会喜欢羌笛。

她好像又回到那个地方去了,黑云如城,压在茫茫荒原之上,雪花被风裹挟着,流离飘零,牧羊的老人吹着悲怆的曲子,陪伴他的只有他的羊群,可是他并不悲伤,因为家里有等着他的妻子,身上有妻子为他带的酒和肉干糕饼。只要还有这么个人,他无论走到哪里,心都是暖的,人都是踏实的。

她也在那个荒原上吹奏羌笛了,雪更大,风更冷,老人赶着他的羊群微笑路过,一眼望不到边的苍凉四野再没有人,她茕茕孑立,那个让她感觉温暖和踏实的人,骑着骏马,带着侍卫,向着天地一线奔驰,离她越来越远,渐渐消失不见了。她努力吹响羌笛,那乐声如泣如诉,直冲阴暗天霄,风送它,雪送它,那个远去的人还能不能听见?

一曲终了,斓丹扬起下巴深深吸了口气,缓缓睁开眼睛,周围不是雪暗寒天的荒原,是将军府她的房间门前。

她垂了会儿眼,慢慢转身——

院门口空无一人。

斓丹含泪一笑,看来那个人真的跑远了,听不到她的笛声。

她蹲下来,把散落的草药一点一点捡回背篓,可能它们再也用不上了,她还是不忍心丢弃,每一根……她摘的时候,都是想着对他好,更好。

知道那段她遗落的过去后,她一度很相信缘分,平凡的她能得到申屠锐的心,是因为那年他在等待皇帝开恩,放他去见一见母亲的时候,她送了他二颗莲子。当时他的心一定比莲心还苦,微薄如莲子,如送莲子的小女孩无心的笑,都让他觉得感激,觉得美丽。所谓缘分,就是含笑出现在最脆弱,最寒冷时刻的那个人。

她因为缘分,投机取巧了,把斓凰苦苦追求了一生的东西,用二颗莲子就换到了手。她一直觉得上天对她不好,可是回望来路,上天对她并不薄。会不会上天要收回她的幸运了?她和他的缘分,在她策马一跃的瞬间,就那么断了?他总是出现在她最脆弱,最寒冷的时候,可这次……他怎么还不来?

“弄脏的,我不要喝。”冷冷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

斓丹瞬间泪如雨下,一滴滴落在手中的草药上,把叶子打得簌簌抖动。

站起,转身,紧紧抱住他——一瞬间她就完成了,那么熟练,仿佛练习了几万遍。

“申屠锐。”她什么都不想说,只想叫一叫他的名字,终于……他还是来了。

“吹得不错。”他不怎么情愿地夸奖,听起来像是揶揄。

斓丹沉默了一会儿,轻轻说:“原来这不是首悲悼的曲子,是关于相思。”

申屠锐苦涩一笑,她说得对,“这是应赫赞舅舅教我妈妈的。”

苏易明在院门口一探头,觉得这种时候不适合有第三个人在场,但是他还有话要说,于是人躲在门边,促狭喊道:“他没有要走,只是提前见见知县。”他呵呵笑了两声,别有用意地说,“也不知道腾出下午的时间想干吗?”

申屠锐听了,佯怒地啧了一声,骂道:“快滚。”

苏易明还在笑,靠在院墙上,心里却空落落的,一个明知不属于自己的人,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是会有些难受。“我真走了,你们放心。”他笑呵呵地说,起身离去,告诉自己要豁达。

斓丹把脸紧紧贴在申屠锐的胸膛上,听他沉稳的心跳,“你还是那么生我的气,对吗?”提前见知县,也是为了提前离开,“你还是想把我继续丢在这里……”

申屠锐哼了一声,“我原本没那么生气,可回了鄄都,占了皇城,在昭阳殿受了百官朝拜,在皇极楼俯瞰了繁盛市井,我就生气了!”他的语气果然又带了怒意,“这是我汲汲苦求的一切,也是我多年的梦想,险些为了你,什么都没了!我当时就该……”

斓丹一直静静听他说,这些画面她都好像亲眼看过,在这段时间里,她在心里构想过无数遍,真实到令她自己都迷惑,可当他说到他的愤怒,她突然笑了,松开了手臂,与他离开些许距离,捧住他的双颊,用力吻上去。

口是心非的话,她不要听。

这个吻的威力是巨大的,至少对申屠锐而言,他怔怔忡忡,像个毛头小子被她轻而易举地控制住,她拉他进房,把他按在床上,他就那么毫无抵抗之力。他有点儿生气,生自己的气,那个扔下她潇洒回京的他呢?怎么一下子骨头就软了?

可是……怎么办呢?他太想她了。

他知道自己的脾气,那时对她又气又恨,不想原谅她,难免说让她伤心的话,做让她伤心的事,他知道……他是犟不过自己的,总是要犯贱一样疼她爱她,与其到时候不可挽回,还是分开一阵的好。

斓丹压着他的肩膀,皱眉俯看他,脱了衣服就更瘦了,她内疚地摸了摸箭伤留下的疤痕,同时又很不满意:“你怎么弄成这样?没好好听葛春的话吗?”

上一篇:贤妻生存守则 下一篇:明冬仍有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