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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朱谣(53)

张将军和部下已经冲杀出一条通道,硬闯出去,可等斓丹冲入城门,阻拦的军士们已经迅速抬来横木路障,栏在城门出口。斓丹脸色发白,这紧要关头哪容她忖度,牙关一咬,踩紧坠蹬,身体尽量伏低,用马鞭使劲策马的时候,放松缰绳……她行云流水般做完这一切,战马飞扬四蹄漂亮地越过木障。

申屠锐在她策马飞腾的时候,不自觉上前两步,瞬间又气又叹,这还是那次去溪边,为了跨越树丛他教会她的……

“丹阳!”他喊了她一声。

总觉得她这一跃而出,就好像从他的世界彻底离开了,他很少这样,脑袋一片空白,只有眼巴巴地看着她,不管不顾地喊她名字,真的是不管不顾,连尊严都不要了,只想喊住她。

斓丹已经帅气地勒马落地,听见了这声呼喊,她知道不该回头,不能回头,可是……他的喊声有如魔咒。

申屠铖像被谁打了一拳,双眼一瞪,竟然小小退了半步,丹阳?

好像一道霹雳击打在他心头,剧痛,但是一切被电光照得雪亮。懂了,他全懂了,完全陌生的浮朱何来熟悉的感觉,初见面时她看他眼神里的沉痛和冷漠。他一直想不通,他已贵为至尊,皇城京中他遇见的所有女人,只要稍作示意,就能手到擒来,他看不起她们,却又很需要这种抢夺的快感,他蔑视她们的爱意,看穿她们的虚浮,却仍从她们身上汲取膜拜和需索。只有浮朱,自始至终的不为所动,原来不是申屠锐让她死心塌地,只因她是萧斓丹,那个花前月下曾用近乎感激的态度仰望他的丹阳公主。

斓凰听了这个名字,突然很安静,过分的安静了,像失去全部鲜活的气息。

“原来是她……”她笑了笑,眼泪大滴大滴地打在冰冷的刀面上,铮铮作响,她还嘲讽申屠铖愚蠢可笑,她自己何尝不是可笑至极?她一生爱而不得的那个人,心里早就有了人,那个人竟然是她最瞧不起,最不屑的妹妹!她不存一丝挂怀地利用她,然后弃于死地,没想到,竟然因为这个平凡普通的妹妹,她一败涂地,一无所有。

就连她已在生命尽头,他看也不看她一眼!她已不指望他能出手相救了,她比谁都知道,之前种种早已磨灭他对她的所有好感,可是……没想到他竟然如此吝啬,就在临死一刻,连怜悯悲痛都不肯施舍于她!斓丹为什么要叫“伏诛”?是对她极端的嘲笑和侮辱!

“为什么!”一股怨怼直冲肺腑,她像野兽般嘶吼起来,“为什么是她?!”

伏诛?她不伏!错了就是错了,哪管后事如何!她就是不能接受,萧斓凰一生风光无限,出类拔萃,输给谁,也不该是萧斓丹!

持刀逼着她的孙广被她突如其来的疯狂吓到,斓凰嘶吼的时候身体前冲,像要挣脱他的控制,孙广眼神一厉,手用力一收。

斓凰还在喊“她”,突然双眼突出,尖叫戛然而止,脖颈间鲜血喷涌而出,瞬间就染红了衣服和周围的沙土。

申屠铖的脸色青苍失血,很多事情他瞬间明白,继而又陷入迷茫。随即他森然一笑,真相知道的晚不要紧,反正一切都要结束了。

斓丹刚调转马头,就听见斓凰嘶吼,她看过去的时候,正瞧见孙广挥刀的一幕。血从斓凰的脖子里喷出来,好像尽数泼洒在她身上,她张着嘴,连叫都叫不出声音。

这是她用十八年岁月羡慕的女子,斓凰,她们姐妹中的凤凰,就这么一眨眼,便在一个粗鄙的武人刀下,如草芥般死去。她恨过斓凰,厌恶过,鄙夷过,可眼睁睁看着她死得这么凄惨,心里的哀恸和恐惧,瞬间弥漫胸臆。斓凰固然死于野心和欲望,更是死于阴谋和恶毒,死于站在她对面,俊美绝伦的两兄弟,她这样惊惧惶恐,他们却无动于衷。

她心一横,扯起马缰——就在扬长而去的前一瞬,她还是管不住自己,要望一望他,今生诀别,再不相见,她还是想狠狠看他一眼,铭记终生。

申屠锐失神地又向前走了半步,这次他没叫她,他看见了她眼中的决绝。他早知道人心凉薄,他经历过最残忍的心智交锋,可从来……他觉得她是不同的,他只要对她好,她能懂。原来她也和世上的其他人一样……一样……

斓丹的心像被什么凶残凿穿,她从没看见他这样的神情——他失望了,像孩子般失望,他看她的眼神不再怨恨,也不再冰冷,原来怨恨冰冷都还有温度,但失望没有。

箭矢破空而来的尖厉呼啸很骇人,不知道从哪儿射出的冷箭,直奔申屠锐的后心。

“小心!”斓丹和紫孚同时嘶呼,心瞬间都炸裂了。

申屠锐因为分神,警觉得有些慢,还是机敏地一闪身,堪堪躲过冷箭,上臂已经被飞掠而过的利刃划出了一道血口。

狙杀者一击不中,几乎同时又射出两箭,两支箭的方向略有不同,一支呼啸着直奔城门外,明显目标是斓丹。

速度实在太快,斓丹看清长箭直奔自己,肝胆俱裂地准备俯身躲避的一刹那,申屠锐伸手准确地抓住了那支箭,满弓而出的利箭力量惊人,硬是把他拖得向后倒下去。

第二支箭也紧随其后,利落凶狠地刺入申屠锐的胸膛,噗的一声,透胸而出。

申屠锐出门急,没穿护甲,这一箭的威力丝毫没被消减,全数倾注在他身上,他被带得飞跌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他的血在熊熊火光照映下,嫣红得发黑,像几条溪流一样从他身体里奔涌而出,带走了他的热度和生命。一切发生得太快了,他的双目已然紧闭,和不远处的斓凰一样,只剩静寂而破败的躯壳,曾属于他的灼灼光彩,瞬间湮灭了。

第50章 第50章 此心永记

斓丹虚弱地靠着窗棂,窗子外面被木条钉住,什么都看不见,只能从缝隙里透进来几线余光,明明暗暗……日升日落已经三次了。

门口有了动静,锁链被扯动,接着门被推开了一条缝,送饭的下人很谨慎地把提篮塞进来,看来是被她吓怕了。

斓丹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死死抓住门板,不让下人合拢,嘶哑地问他:“申屠锐救过来没有?还活着吗?”

下人在外面拽着门,眼神又嫌恶又恐惧,像看一个疯子,有了上次的经验,他不敢用蛮力拉上门,免得又夹伤她的手指。“不知道,我只是个做粗活的。”下人不耐烦地回答,又作势关门,想吓她松手,可这个披头散发的女人可能真的疯了,有了上次那么惨痛的教训,手指淤血肿着,还是死死抓着门,眼睛直直地看他,漂亮的人一旦陷入癫狂,比平常人更像鬼魅,令人毛骨悚然。

“你帮我去看看,帮我问问也好。”眉头蹙起来,好看的眼睛里流露出绝望的哀求。

“松手,松手!”下人不得不在门边的柴垛上抽出一截柴火,敲她的手指,斓丹吃痛,稍一松劲,下人趁机狠狠地关上了门。

斓丹扑在门板上用力敲,不停哀求:“帮我去问问,帮我去问问……”她的嗓子沙哑得厉害,再拼命,喊出了声音还是那么微弱,门外再无一丝回应,她又陷入房间的黑暗绝望中。

早就没有眼泪了,她干巴巴地瞪着眼,没有明确的死讯,那就一定还活着吧?一定还活着!

她摸索着提篮,想吃点什么,她要撑下去,她要看见申屠锐好起来,要向他道歉,不怕他发脾气,缠着他,说尽天下所有的甜言蜜语。她拿起馒头,松软热腾,可放到嘴边咬下一口,她却怎么也咽不下去,她有点儿痛恨自己,怎么这样的小事都做不到,她拼命生吞下去,结果梗在喉咙里,干呕了好一会儿,出了一身虚汗。她趴在满是灰尘的地上,想嚎啕大哭,还是无能为力。

不知道过了多久,斓丹也不清楚自己是睡着了,还是晕过去,她又听见锁链响,难道又到了送饭时间?

门被豁然推开,阳光猛烈灌进来,让斓丹双眼刺痛,无法睁开。她被人拖出去,狠狠扔在冷硬的石头地上,可能是嫌她姿势不敬,拖她的人又拽她起来,跪在那里。

眼睛适应了光亮,斓丹看清站在她面前的人——太后娘娘。她身后跟着斓橙和几个宫女侍卫,各个衣饰简单,风尘仆仆,显然是日夜兼程,到了潼野就直奔这里。

“还记得我对你说过的话么?”太后面罩寒霜,怒瞪着她,“你若让他伤心,我绝对不会放过你。”话说出口,一路上压制的怒火和怨恨一下子爆发出来,抬手就是一巴掌,重重打在斓丹脸上。

虚弱不堪的斓丹哪还经得住她这一下,顿时扑跌在地,嘴角流下殷红的血迹。斓丹不顾上疼,挣扎着起身,也不管脸面尊严,爬过来抓住太后的裙角,仰头乞求:“太后娘娘,申屠锐他还活着吗?求你让我去看看他,求你……”

她的样子太凄惨了,太后似乎终于有了些不忍心,皱眉俯视她,“你不是要走么?既然都决定离开他,何必又这样惺惺作态!”

斓丹苦涩一笑,“那是我一直不知道……”

她话没说完,申屠铖和苏易明急急走来,他们都先默默看了眼斓丹,才向太后请安。

“母后,怎么一来就到这里发火?先到厅上宽坐喝茶,歇歇再处理这些无关紧要的事。”申屠铖笑笑,尽量轻描淡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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