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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朱谣(14)

斓蓝谨慎地向外看,直至看见申屠锐,神情才略略一松,垂头让开路,向他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申屠锐目不斜视地昂然入内,也不招呼斓丹,斓丹也不用他叫,挺尸游魂般两眼发直地跟着他走了进去。

斓蓝对申屠锐是礼貌又戒备的,等看见了斓丹却一下子露出亲近的神色,关了门立刻拉了斓丹的手,担忧又感激地问:“姑娘,你没事吧?”

斓丹的手因为擦去一层皮,包了纱布,斓蓝心疼,抱歉地捧着看:“都是因为我!这么漂亮的手都摔坏了。”

斓丹哽咽着说不出话,既难过又觉得很幸福,不管以什么身份相见,终于能和姐姐这般亲近。她使劲摇头,半天才沙哑地说了句:“不疼,已经快好了。”

说着已经走进堂屋,只有斓蓝一人在家,邓充大概当值去了。斓丹趁姐姐倒茶的功夫,细细环视了一下她的家,父皇在的时候,邓充是正五品的宁远将军,在枢密院供职,深得文悦侯的赏识,似乎祖上还相互有些渊源。文悦侯不仅是兵权在握的重臣,还是大公主斓青的公爹,算皇上的亲家,有了他的举荐,父皇就把二公主下嫁于邓充了。

由于邓充的官职在众多驸马中不算高,人也长得一般,个性还不随和,斓丹与他并不太熟悉。也可能正是因为与皇族其他人的疏离,才让邓充在这场倾巢祸事中保全了自己。也仅止于保全吧,能住这样的小院,一定被贬得厉害,将军肯定是做不了,这股怒气自然就全发泄在妻子身上。

斓丹的视线又落回到姐姐红肿的脸颊,心里一阵绞痛。

“今天来,只是看看邓充有没有继续为难你。”申屠锐平淡地开口。

斓蓝放下茶杯,苦笑一下,“是斓橙托你来的吧?帮我告诉她一切都好,他……也不总是这样,昨天大概是因为我擅自冒险,他怕招来祸患,才特别生气。”

申屠锐冷冷一哼,“这样的男人,不提也罢。

斓丹不无感慨,斓橙从小个性很强,因为受宠惯了,有些刁蛮跋扈,嘴上也不饶人,经常让人下不来台。没想到这样的孩子,竟然会细心眷顾落难的姐姐,比平常那些亲亲热热的人,赤诚得多。

“我也和斓橙一样的看法,实在忍不下去,就先南下隐姓埋名。斓凰那里有我和斓橙,邓充现在不过是个昭武校尉,根本没能力四下抓捕你。”申屠锐撇了下嘴,不屑道。

斓蓝低头沉默了一会儿,凄凉笑了笑,“你们不要以为我从公主沦为平民很难堪,整个萧家,我不是最惨的。当初那些皇子公主,死的死,流放的流放,他们的苦,比我深得多!”

斓丹一下子没忍住,哭出声来,斓蓝也流下泪,因为她自己觉得这段话很悲惨,所以斓丹哭泣她并不觉得奇怪。申屠锐自然觉得平淡无味,面无表情地听着。

“我总还怀着一线希望,将来时局稳当,申屠铖和斓凰不再忌惮萧家人,或许会像对待我一样,为表现他们的宽仁,赦免那些流放蛮地的亲人们。一旦有那么一天,他们回到鄄都……再物是人非,也能有个落脚吃饭的地方。”

斓丹用袖子掩着脸,怕自己哭得太丑,也显得太动情,引得姐姐怀疑。

“就为这?”申屠锐看了眼斓丹,“也太虚无缥缈了,你就为别人忍受这样的生活?”他故意说得不能理解,“你现在自己都朝不保夕,还为那些不知道有没有可能回来的人,或许可能都已经死在边疆的人,熬下去?”

斓蓝听了脸一沉,有了几分火气,冷然道:“萤火之光再微弱,也能照亮一小块地方,我们萧家人江山都丢了,就只需要这一点点的地方栖身,存活下去。我既然活着,就要努力支撑,让他们看见这一点点的亮。”

申屠锐眼中有了敬佩之色,点了点头。

回府的路上,斓丹始终在想二姐说的萤火之光,比起二姐,她太自私了。她不曾立志把哥哥们安葬的好一些么?就因为对申屠铖的恐惧和厌恶,她就把这些抛在脑后。她为丹阳公主时,起了弑父之心,枉为萧家人,成了浮朱,也没担负萧家遗孤的责任,更遑论向斓凰讨还血债。

入了府,申屠锐并没立刻让她回房,“陪我走走?”他的脸色平和了很多,怒气也消散了。

斓丹也觉得心里烦乱,想吹吹冷风,于是点了点头。

申屠锐领她走上一条鹅卵石小径,侍卫丫鬟都没有跟过来,两人走了一会儿,便看见一片梅林,红梅白梅间错,虬枝繁花,极有韵致。

“我知道,你的懦弱是为了在宫里自保才养成的。”申屠锐看着梅花,平静地评论说。“你觉得自己相貌平庸才导致了无宠无闻,可你想过没有,你不仅容貌平庸,心性更平庸!”

这话太毒了,蜇得斓丹心里剧烈颤动,人都站不稳,向后退了半步。

“你觉得自己不出众,就安于自己的不出众,你努力过么?为自己争取过么?听了申屠铖的鼓动毒死你爹,可能是你唯一的努力,结果因为缺乏经验和头脑,还被利用了。”他呵呵笑起来,她一生最惨痛的遭遇,到了他嘴里,像是一场游戏。

可偏偏他说的那么对,让她连半个字都反驳不了。

“其实我倒很欣赏斓凰,敢想敢做,够毒够狠。你这个替罪羊天天在那儿要死要活的自责,她那个亲手毒死父亲的人却没半点悔意,大权在握,风光得意,别说自责了,她都不怕她父母的冤魂来索债。你只看见了她的成功,可你没看见,她为了这成功,不计代价地付出了什么。”

他伸手摘了朵红梅,细细看花,“现在你不一样了,你的脸,胜过了天下九成,好吧,自信点儿说,十成女人,可你的心……”他收了笑,冷冷地审视她,像在宣判,“还是那么平庸。”

斓丹只能听着,拳头越攥越劲,不是生气,是愧悔。

“所以,你还只是个平庸的女人。”

斓丹缓了一小会儿,才深深吸了口气,太凉了,扎得她胸口都疼。“我该怎么做?”

申屠锐转着手里的花,“倒不急着去接近申屠铖,以你现在的智慧心性,就算去了也完成不了我给你的任务。你应该先练心。”

“练心?”她讷讷问。

“对!颠覆自己的想法,越是阻止自己去做什么,就去做,彻底抛弃过去平庸懦弱的丹阳。”

她出神沉思。

申屠锐等了一会儿,说:“回去吧,冷了。”

她突然跨前一步重重搂住他,申屠锐一惊,手里的花都掉在雪地里。斓丹搂得他那样紧,他觉得胸闷,脑子也空白了,人像一截细高的木桩,两只胳膊只傻傻地垂着,忘记去回抱她。

“我不想谢你。”她轻轻的笑起来,脸贴在他胸口,“所以,谢谢你。”

第15章 第15章 脑有残疾

斓丹几天都没见到申屠锐,不知道他是真的忙,还是恼她那天的唐突。

外面一天天的暖起来,阳光比冬日里明晰清朗,雪也融化殆尽,只剩一园好像明天就要长出青草的湿润泥土。

斓丹喜欢晒太阳,总把连通小园的两扇木格都推开,让阳光照进来的时候,带着春寒的风便也跟着吹进来。

申屠锐走进来,看见两扇大开的拉门,不赞同地啧了一声,也不管斓丹的意愿,走过去亲自关拢。他转回身直面她的时候,斓丹已经稳住了自己的一丝心慌,想要好好相处,就得当那些尴尬的事情没有发生过。她装出云淡风轻的样子,为了显得自己不心虚,还抬眼看他。

申屠锐没想到自己一转身就撞上她的眼神,她既不生气也不高兴,就那么淡淡地直视着他,竟然让他一时觉得有些压力。

“还冷呢。”他没话找话说,心里很不甘,怎么是他不自在了呢?“你的面瘫还没好?”他心怀恶意地质疑她的面无表情。

“嗯,没好。”她倒也答得大方。

他又没了话,刚盘膝坐下,一个丫鬟就进来通报说有人来访。

申屠锐本就心情转阴,听了更不高兴,语气也严厉起来:“不是说了,谁也不要来——”打扰两个字还没出口,他就很后悔了,暗恨失言,觉得在斓丹跟前更没面子,于是寒着脸止住。

丫鬟没有怕,反而眼睛都急得说话了,看着申屠锐眨了两下,支吾说:“是——那位。”

申屠锐想了想,嘴角冷谑一勾,“是她?当朝贵主?”

丫鬟没想到他并不避讳斓丹,神色微微一异,随即低头屏息,静听他的指示。

申屠锐起身走了出去,丫鬟本跟他出去,不一会儿又折返,进房先检查了一下拉门有没有关严,才嘱咐斓丹:“千万不要出声。”

她说得凝重,斓丹谨慎地点点头。

丫鬟看了,满意地走了出去,把房间的门也仔细关好。

斓丹坐着不动,琢磨不透斓凰怎么会来申屠锐的私宅?难道他们俩也有什么交易不成?她不自知地咬住嘴唇,现在想申屠锐夸斓凰的话,恐怕不那么简单。

“好了,就在这里说吧。”

申屠锐不咸不淡的声音从她房间墙外传过来,斓丹房间的构造与众不同,一面墙是拉门,直通小园,另一面墙外有一架檐廊,是从大花园通过来的,却齐着墙沿阻断了,并不能从檐廊直接进入小园。斓丹散步的时候发现了这个问题,还觉得很奇怪,檐廊在此断绝,要进房间的话,还要绕到房子的另一侧,岂不是很不合理?可是听到申屠锐和斓凰交谈的瞬间,斓丹就理解这个设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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