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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则嘉勉(42)

才搁浅了大连那头的谈判,这头家里又有牢骚来找老周诉。

全是些老臣子,周叔元轻易不驳面的那种,只是苦了周轸,老头拎他过来作挡箭牌。所谓一朝君一朝臣,他把事务交给老二管,有些老骨头呢,仗着当初跟着你周叔元一路浑蹚的情谊,如今你那混账儿子他不讲情谊呀,老周,你到底管不管。

周叔元特地把谈话地方放到老铺这头,就是想告诉他们,我当初凭着祖业,一点点做起来的。

没忘本,也不会不尊重昔年的情分。然而,当初怎么把铺子交到老大手里的,如今旁余的产业也是一个道理,我交给他们,就得有放手的自觉。这和看小儿学步一个道理,咱们做父母的就是再擅自,也作不了他的脚。

话说了不少,但细细品味,原地踏步。

这做领导的总是要有些“说了等于没说”的本事在身上的。

儿子到底是儿子,没有不袒护的道理;

老伙计们的苦楚也得由他们诉,周叔元亲自给他们分茶,玩笑安抚几个高管,说,教小儿就好比那半路夫妻,总是要磨合的,今日我把他叫过来也是这个理,咱们有话当面讲、当面了。

磨合得了,那么皆大欢喜;

磨合不了,该怎么样怎么样,无非就是你离我散的结果。

周叔元这话听着徇私得很,但诸位也都是□□湖,自然明白,生意始终是生意,没的由一人赚的道理。

合则来,不合则散。这话听起来无情,但实则最最有情,贯通到任何事体上都是“绝对”。比如生意,比如工作,再比如……感情上升婚姻。

西山今年新出的明前茶,周轸把闻香杯凑到鼻息前细细地闻,侧身站在二楼的槛窗边。房里的氛围一时间被周叔元带歪了,老头前一秒还在安抚臣子心呢,下一秒滑铁卢到他都快七十了,人家的孙子都快大学毕业了,我呢,我天天操心地跟个孙子似的,而养的两个儿子他们都是我的爹!

这人啊,就是很玄的一种生物。

他们有时面对自己都未必肯诚实。比如,见不得人家好,但有人比你惨,你莫名会很受用,甚至会同情他。几个管理层中有儿女双全的,有早早抱孙子的,听老周愿意哭诉家务事了,哭诉他的两个儿子一个比一个不争气了,极为的共情,共情原来老周也有“不圆满”的地方,甚至比比皆是。

呵。周轸不愿意看老头的戏,薄情人的眼泪好像弥足珍贵似的。

他俯首看楼下,来往的客流里,他几乎一眼看到了个熟悉的面孔。

手里的闻香杯甚至都没搁下,就下了楼,走到她们身后,听到的是有人极为严肃的客诉,批评他们的青团,人云亦云,没主张,没情怀,掉架子!

周轸笑纳过来,再拿话搪塞她,“回头我会转告我们的大师傅。”

倪嘉勉气成个河豚。

因为她说他家的坏话了,还被听到了。

周轸平生最乐道的戏码,一出他家老爷子楼上刚演的,扮猪吃老虎;

还有一出,感谢今天友情出演的倪嘉勉,这戏的名字就叫:跌下神坛。

原本没什么,她是顾客,有权利批评她的消费品。然而有人在乎呢,在乎她的话由人听到了,在那小心翼翼地捡她的人设碎片呢。

她着一件藏青色几何花纹的毛衣背心,打底的白T是短袖的。很有趣,仿佛把春夏杂糅在身上。

鸭舌帽下的长发,很冷峭的酷。

手里一杯见底的奶茶,周轸甚至能想到她大学时的样子。

很好,今天的倪嘉勉很鲜活,像一簇鬼火,它遇氧气就生动起来了,在人间。

嘉勉不打算理会他,他说是她自己来的,他没请。

她也没要来,随即拉司徒就要走。

司徒买的火腿还没包好呢,她是出来问嘉勉中午吃饭能不能加一个人,她男朋友公司停电了,今天的加班取消了,临时想过来找她们。

再者,明眼人都看到了,眼前这男人认识嘉勉,而嘉勉也有意躲对方。

司徒分不清是敌是友,只觉得对面这个男人过分好看,不是善茬的样子,或者,再不中听点,也不是嘉勉的良人。

岂料这男人径直叫出了司徒的名字,他喊她,“司徒小姐?”

司徒呀了一跳,看对方也看嘉勉。还是那句话,这个男人太好看,好看的人盯着你,你很难没羞耻心。

周轸笑出声,他是听嘉勉喊了一声,有点印象,这个复姓,“我有听过你,嘉勉小时候常在我跟前念叨你。”

“我没有。”当事人矢口否认,否认他的言词含糊。她也许在他们面前提过司徒,但绝不是他描白的那样。

“就有。不然我怎么记得人家司徒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