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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家庶女(310)

她这么一说,杜嬷嬷也想起来,宪哥以前发热,大夫说过这样的法子。交代了宪哥乳娘一句,就跌跌撞撞朝外头奔去,叫了两个丫头直奔小厨房。又吩咐其他人把净房弄暖和些,没得一冷一热加重病情。

五奶奶见大伙忙活起来,这才朝隔壁屋里去。恰好太医弓着背低着头急匆匆从屋里退出来,五奶奶抬头望去,只见身穿素色衣裳的明珍,脸色凝重坐在椅子上。

“太医如何说?”

明珍似的没听见,五奶奶走近才看清,她眼神飘忽,似是想问题想入了神。五奶奶扯了扯她的衣袖,她才恍然抬起头来。

“太医如何说?哥儿是因什么浑身发热?”五奶奶又忙问了一遍。

明珍声音疲倦暗哑:“这位太医擅长给小孩子看病,但宪哥的症状,与去岁秋冬时节的瘟疫有些相似,还不能确定到底是不是瘟疫又爆发了,这会子去请瞧过瘟疫的太医来……”

五奶奶又急又气:“宪哥烧的这样厉害,太医难道没有法子让宪哥身上的热褪下去?!这么烧着,大人也受不住!”

“去年爆发的瘟疫症状与风寒相似,若照着风寒之症医治,不但会误了病情,最后是要……”

最早一批染上瘟疫的,就因误诊为风寒按照风寒医治,才要了不晓得多少人的命。五奶奶心凉了半截,想来自己只是宪哥的舅妈就这样着急,明珍身为宪哥的亲娘,比自己更担心宪哥。这么想着,又暗暗懊悔自个儿之前说话重了,挨着明珍坐下来,握住她冰凉的手,琢磨着宽慰道:“先别往坏的方面想,瘟疫已经过去了,何况瘟疫是人多的地方才容易爆发,咱们家里都没有人染上,无端端的宪哥也不可能染上……”

明珍却根本没听进去,只觉五奶奶的声音飘渺,她脑海里是这几年与宪哥相处的一幕幕。从不会说话到会开口喊她娘亲,会把他认为好吃的留给她,她怎么说他就怎么做。可一旦察觉到她不高兴,他眼睛里就会流露出害怕……那样的恐惧,只有明珍和宪哥心里明白,他怕她不要他。随着他年纪慢慢大了,慢慢懂事,就愈发害怕,他更不敢在明珍跟前开怀地笑,他愈发怕自个儿惹了娘亲不高兴。

可是,他应该什么都不记得才对……

明珍缓缓闭上眼,企图将脑海里,笑得纯真无邪的宪哥,这样的画面甩掉。然而,宪哥一步一步成长的画面,重重叠叠,在她脑海里愈演愈烈,愈发清晰。就如同挥之不去的梦魇,紧紧抓着她不放。

明珍忽地站起身来,朝正屋奔去,把五奶奶吓了一跳。追到正屋时,只见明珍立在床边,盯着床上神色痛苦的宪哥,两行清泪悄然无声从眼角滑落。

不多时,杜嬷嬷领着丫头抬着烧好的热水来。

五奶奶见明珍只是哭,想来她一直着急,只是自个儿撑着,这会子终于撑不住了。暗暗叹了一声,吩咐乳娘去净房帮忙,等净房预备好,才朝明珍道:“先别着急,一会子太医就来了,这会子给宪哥洗澡,看看能不能把热稍稍压一些下去。宪哥早产,那会子瞧着那样厉害,他都熬过来了,即便真的是瘟疫,发现的早,又有药方子,宪哥定然不会有事……”

明珍紧紧咬着牙关,她的宪哥根本没熬过来!她的宪哥一出生就遭受亲祖母嫌弃,不被祝福、不受期望的宪哥,他的亲祖母不肯抱他一回,连个好听的名儿都不肯给他,他如何能好好活下来?

她怀胎八个月,她拼命生下来的宪哥,她的亲儿子早就化作一抹黄土!

王夫人这般狠心,也活该她儿子变成这么个模样!活该她到死都没有亲孙子!

明珍牙关越咬越紧“咯咯”作响,含着泪的眸子,却冰冷的渗人。

王夫人是如何病倒的?不过是她实话实说罢了,王夫人变成这个模样,难道不是因王夫人自个儿坏事做绝,认定是老天爷给予的报应?

明珍眼底的冷意,逐渐化作一抹嘲讽的冷笑。她失去亲儿子的那段日子,过得生不如死,只要闭上眼,就能看见瘦弱的宪哥浑身冰冷躺在她怀里。到死都没能开口叫她一声娘,若不是身为祖母的王夫人曾经亲手杀了自个儿的亲孙子,她的儿子如何会被诅咒早产?

这些年,她没有一日不想念自个儿的亲儿子,每一次瞧见如今的宪哥,她就会想到……她没有一刻不恨。

生不如死的滋味,她已经尝试够了,但凭什么这种滋味非要她一个人承受?

她也要王夫人好好体验一回!

现在王夫人体会到了,她的亲儿子虽然活下来,但她却不可能再有亲孙子。而被王老爷喜欢疼爱的这个宪哥,不过是明珍在寒山寺外头捡来的,没人要的孩子。王家这一脉彻底绝后,这些不都是要归功于王夫人本人么?

王家对这个宪哥没有生出一丝一毫的疑心,到底是因什么?因她生出来的宪哥,王夫人、王老爷根本不曾仔细瞧,更或者在苏州那两年,他们早就忘记了真正的宪哥长什么模样!

多么可笑,连亲孙子的模样都不记得。可除了她这个母亲,又有谁还记得真正的宪哥长什么模样?

明珍笑起来,笑着笑着,又大哭起来。五奶奶唬得脸色大变,其他人也被明珍的模样吓得呆住,正在净房忙碌的杜嬷嬷听见,更是吓得连滚带爬跑出来。

瞧着明珍又哭又笑近乎癫狂的摸样,眼泪跟着就落下来,扑过来抱住明珍,惊慌失措直问:“姑奶奶这是怎么了?哥儿也不是真好不起来……”

五奶奶也回过神来,忽地想起那年三太太出事,跟着三老爷回老家的人到了京都,形容三太太的模样,就和现在的明珍如出一辙。

想到这里,她脸色徒然一白,又觉鼻子酸楚的厉害,视线很快模糊一片。

不知是哪个丫头吓得哭道:“大奶奶疯了!”

院子沉静片刻,片刻后顿时炸开了锅似的喧闹起来。

香桃两口子休整了一夜,隔天明玉就带着她,将他们两口子从淮安带来的东西给韩氏、明菲她们送去。顺道也去看看明菲,何况四太太还有话要让香桃代为转达。只是,明菲如今不比先时清闲,赵家此前感染瘟疫的人多,一整个冬天搁置下来的事儿也多。想必她上午不得闲,只打发婆子先送了个帖子去。

因此上午就先去韩氏哪儿,陈明贤、韩氏如今住的宅子离三老爷他们在京都租来的宅子略近些,就顺道把给三老爷他们带来的也送去。其中还包括明珠给五奶奶和几个侄儿的东西。

“十五妹妹如今怎么样了?”

明珠的事,也是韩氏后来带着翰哥去淮安拜见陈老太太才晓得。见香桃把明珠托她带给翰哥的两个胀鼓鼓的荷包拿出来,便问了一句。

“十五小姐还住在庄子上,不过铺子的生意渐渐好了。奴婢动身时,还去十五小姐的铺子瞧了瞧。她不方便抛头露面,只偶尔去铺子里看看。”

韩氏不觉叹了一声,香桃又道:“十五小姐比先时倒圆润些了,她晓得奴婢要来京都,还特意找了奴婢,和奴婢说了好一会儿话。十五小姐预备再盘个铺子,打算在淮安开个饭馆子。”

她住在陈老太太的庄子上,那庄子陈老太太已言明要给她的,起先她坚持不要,包括五奶奶托人带给她的东西,她也不要。后来,大概是她自个儿想通了,东西都收下了,把能换钱的换了钱先开了一间卖布匹、绣品等小铺子。

人在面临困境的时候,总会有些成长,明珠消沉了一年多就打起精神。住在庄子上,接触的是乡下人,乡下人也有刺绣不错的,她花钱买来,放在自个儿的铺子里卖,赚取中间的差价。

她自个儿的针线原也做得不错,在京都一两年也长了些见识,自个儿做些堆纱样式的花也放在铺子里卖,价格不贵,好些的才几分银子一朵,也有几个铜板一朵的。

去年明玉、韩氏还在淮安时,这样的纱花就买的不错,虽然赚取的银子不多,但与明珠而言,有事可做总比日日胡思乱想好得多。那会子韩氏、明玉无事还帮明珠做过纱花。

韩氏看了看两个荷包,一只装着银锞子,一只装着个玉环,络子都打好了可直接佩戴。

“她日子也艰难,这些东西,铺子里一年也赚不来。”

明珠给几个孩子的东西都差不多,翰哥的、衍哥的、五奶奶一双儿女。

香桃笑道:“这是十五小姐的心意,奴婢也并不好拒绝她。”想来,十五小姐自个儿也明白,她如今年轻,还有陈老太太护着她,若陈老太太没了,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女人,若没有亲人依仗,要生存何其艰难?

从前不喜明珠性子以及为人,但这几年瞧着她从一个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小姐,变成事事依靠自个儿,为生计日日奔波,也由不得叫人心酸。

香桃转移话题,又将四奶奶托她带来的东西拿出来,陈老太太、四太太、大太太、四奶奶等叫她带来的几乎摆了一桌子。

外头马车上还有给五奶奶的。

“也不晓得三老爷府上有没有人在家?”

落英、落翘昨儿晚上就把王家的事全告诉了香桃,香桃也晓得五爷、三老爷都在为那姓王的奔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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