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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君难入瓮(59)+番外

一时间,帝都烨华人心惶惶,似是山雨欲来风满楼。

朱红宫墙内——

陈天翼只随意翻开折子,却看也不看一眼就放在一旁,迈开龙履,缓缓的走下太极殿的玉阶,步至殿门前,湛亮的眼眸直视着远方,沉声道,“谢卿家,你明知日前在朝会上的斥责只是做戏给他们看,当不得真,若真连你也要离开,那凤羽还有谁可以担此重任?”

太尉掌管着京畿和禁宫的守防,手握重兵,历来任此一职的都是皇帝的亲信,务必忠心不二。日前,为了取信世家,陈天翼故意在殿前驳斥了谢太尉的请奏,让人以为谢氏已经失去帝宠,可明就里的都知,这不过是做假的。谁晓得今日太尉竟真的上奏请辞?

陈天翼紧抿着唇,负手而立,

“陛下乃是明君,闻达睿智,心怀天下,必创盛世。且我凤羽人才济济,何患无才?老臣已是垂暮之年,办事总是力不从心,恐力有不递,耽误了朝事,还是尽早归隐未好。”一直恭谨的立于玉阶下的谢太尉敛着眼,垂着头沉稳的回答。

“明君?呵呵,朕连初初都保护不了,还谈什么睿智?爱卿……定是在怪朕让初初出使吧……”他自嘲道,沉沉的嗓音揉入一丝难以名状的悲伤,似怀念,也似埋怨自己。

闻言,谢太尉一撩官袍跪下,诚惶诚恐的答道,“臣不敢!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为人臣者,自当为上尽心,岂有责怪陛下之理?”说完后他暗叹一声,心道,陛下的心意谁不知?想必难过得不比他们少,要怪,也只能怪他们宛君的命不好,才会有此一劫。

偌大的宫殿上,寂静无声,帝不言,臣不语。良久,陈天翼才转过身来,还亲自扶起谢太尉,太尉略显苍老的身子战战兢兢的起来,不敢借圣力,一如他的为人,中规中矩,从来不敢僭越分毫。

这样的人犯上作乱?真是千古奇谈!要作乱的怕是那些说他的人罢了。难道真以为自己是少年天子,什么都懵懵懂懂不成?他看得可比任何人都要真切,他们休想蒙他!

“谢卿家,退下吧!”陈天翼淡淡的下旨。

“那……”谢太尉忐忑出声,见君上已经寒了脸,只能识相的噤声,“是,陛下。臣告退。”

“王成安,送谢爱卿出去。”陈天翼只冷声吩咐着。一直候在宫殿外的王公公恭敬的领旨,谢太尉长叹了一声,拱手行礼后,一直后退直殿门,才转身离去。

这时,陈天翼绷紧的身体才稍稍的缓和下来,待殿内无人时,才堪堪苦笑着,都要走!谁都要离开他!做这个皇帝有何用?忠心为国的,则被人时时紧逼,自私重利的,则是步步为营,片刻不让人安宁。外头那些跪着的,忠心是忠心,却也是不懂他,不知其中的厉害深浅,也跟着来烦他。

步青走了进来,单膝跪地回禀,“陛下,如今是正是秋老虎,天头热,外面那些文官恐怕禁不住来。”

“禁不住又如何?他们以为朕是有心打压谢家,若不收回成命,他们也不会罢休的,由得他们,等真的受不了来,自然会走的。你先下去吧!”陈天翼挥挥手,步青便退了出去。

陈天翼揉揉脑穴,眉宇紧了放,放了收,一时间身心皆累。想再看看奏折,却只翻了一眼,也就不想再理。蓦地碰到了御案角落的一个小锦盒,拳头握了握,随即又忍不住打开,里面是一沓信笺。

轻易抽出一张,一入眼,就是熟悉的清秀隶书,不算太规矩,可字里行间皆如温软耳语,缱绻呢哝,这漫长得如同度日如年的时候,只有这个,是他心底唯一的安慰。

累了,真的累了,这样的日子,何时才是个尽头?

他的初初,真的回不来了么?

轻轻的,信笺末上的提字“晴初”渐渐的模糊了,晕开一片墨黑的字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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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晴初听见文官在午门静坐的消息时,心里唐突了一下,不免想道,瞧这连方宸,平日里看着聪明,这会子怎么会这般的糊涂?她猜,爹爹若是辞官,大抵除了世家的关系,更多的是自愿的,他从前就一直唠叨着要辞官归隐,可那时先皇病危,而后新帝登基,一直都脱不开身,怕是想趁此机会退下来吧。

不过,依小七的性子,不会这么容易如她爹的愿。毕竟太尉一职,至关重要,若没找到合适的人替任都话……总之,小七做任何事,都有他的道理。

如是两日,有不少人顶不住烈日的煎熬,分分倒了下去。

晴初觉得不是办法,既然这事是以连方宸是首,那只要劝住了他,事情自然而然就能解决了。而就目前来说,只有一个方法。

章节61

做人做事自当留一手,以备不时之需。

——《圣淑皇后语录》

晴初在脑子里仔细忖度了一番后才开始磨墨,继而竟是用左手执笔,洋洋洒洒的在信笺上写道,“贤兄别来无恙?偶闻得兄之举,一时惶恐,竟不知如何作应。弟身不在朝,不敢妄言,本应置身事外。可你我既以兄弟相称,却不能不管。弟曾习得,水至清则无鱼。古贤亦有言,儒以文乱法,侠以武犯禁。兄如此……且,孰能浊以静之?徐清;孰能安以动之?徐生。保此道者不欲盈,夫唯不盈,故能蔽而新成……谁胜谁败,还是未知之数……”

而后,她用端正的小楷在信末署上“谢始”之名。通篇文章,无一字涉及朝廷党争之事,全是用弟弟关心兄长的口吻叙述。言辞恳切,以事论事,引经据典的说出对连方宸的此番举动的看法和建议。

最后晴初又再次审视了自己的这封信,确定无不妥当之处,才轻轻的吹干了信上的墨迹,细心叠好装入信封里。

亦或者,只有晴初的父亲谢延,才约莫知道她还会用左手写一手漂亮的小楷。因为写小楷,最不易露出她的心性。字映人心,而她惯写的隶书,容易让人察觉她的想法,她的心情,她的脾气,而小楷则不然。

以前晴初看《圣淑皇后语录》时,时常看见皇后多次提起一名聪慧的女子,就是会左右书写,于是她自己也发了决心要与之一较高下,所以才练了左手写字。既然她右手书隶,那左手自然得不一样,她就选了规矩的小楷,有模有样的练起来,开始只是好胜玩耍而已,到后来,是真的觉得这也是一个本事,或许将来有用也说不定,就认真的花了心思在上面。结果真的很快就派上用场。

连方宸也许不知,真正对他有知遇之恩的,不是太尉谢延,而是晴初。当年,在他入士前其实曾两次落第,十年寒窗一朝丧,他便心灰意冷的想回乡,奈何盘缠用尽,京中无人,竟是想归不得,落魄潦倒到要靠卖字画来筹钱。他本来就有一身傲骨,加之文人相轻,被及第的同伴嘲笑,更觉面上无光,连死的心都有。

晴初那时刚从桐月城回京,心情也不好,整日不是闷在房里就是在城里四处闲逛,偶然在一家茶楼里见到了一厥未填完的词,惊艳于上头的那“满腔抱负,十年求索,错,错,错”,继而问及题词之人,几经辗转,才得知他的近况。

那时,晴初单纯的是想以文会友,见到他郁郁不得志,便想凭己之力帮助他。不料,那连方宸亦挣不开男子的自尊,不想受女子的恩惠,情愿一生潦倒,亦不要晴初的好心,坦言,“大丈夫不吃嗟来之食”。同样年轻气盛的晴初见好说歹说,他还是冥顽不灵,一气之下就拂袖离开了。当晚她便与父亲说了这件事,父女俩还为此商谈了很久。

那连方宸空有抱负,却无施展的地方,本就郁闷在心。晴初那时在烨华原就是名人,风头亦盛,要一个满腹才华,有着铮铮傲骨的男子接受一个女子的帮助,怕是拉不下脸来。谢延跟她说,助人方法有很多种,用对了,就是帮人,用错了,即是害人,须再三权衡。

晴初细想一番,觉得父亲的话很有道理,是自己莽撞了。后来,谢延经晴初的举荐,觉得他是个人才,就本着爱才之心,礼贤下士,终得到连方宸的尊敬,奉为恩师。谢延还向他推荐族中一个值得相与的子侄,让他与他通信,大家取长补短,此人就是化名为“谢始”的晴初。

于是晴初就是用左手小楷来与他通信,两人天南地北都可相谈一番,或论时政,或谈风月,彼此之间没有身份上的约束,交往也就少了几分功利,多了几分真诚。

也正是在书法上颇有造诣的连方宸悉心的指出晴初书写的缺点,晴初才得以渐渐的改进,继而习得一手清秀的小楷。晴初是在后来的书信往来中,才得知原来先前连方宸所参与的两次科举,都是世家的人为主监考,所以一味的打压下层清流,扶植氏族的子弟,他才屡屡落第。这些,是大家深入了解以后,连方宸才慢慢肯交心托出的。

如是两年,性格迥异,男女有别的两人竟通过书信往来成为莫逆。连方宸也在慢慢的改变着自己,棱角不若先前初见时的尖锐,见人总有三分笑,场面话也越说越漂亮,可又能保持本性不改。

后来,陈天翼一改往年世家官宦监考的旧习,让尚书方鸿为监政,公正廉明,让很多平民才子也得一席伸展之地。连方宸与晴初同年科考,同朝为官,更在殿试上亲自拜服于晴初的才华,这态度的转变让晴初错愕不已,更明白了父亲当年说的话是对的。连方宸只是心气傲,倒不失为一个君子,至少,比她身后的榜眼探花都有风度。当年的他不是看轻女子,只是放不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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