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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世镜(3)

作者: 池问水 阅读记录

但是乔涴仙早年读的那些书,此时余毒犹在。他一闲下来,就要对窗自怜。这窗当然还是二楼那扇窗,正对着大街,每日由仆人擦得光可鉴人。

他今日自怜,主题是他鬓边的华发。他想我才二十八岁啊!他端详自己的五官,在悲戚中又感到满意:我若是身体健康,四处走走,想必也非常风光。昨日来拜访我的那个什么邱公子,长得一脸鬼样子,竟也能莺环燕绕,若是我,岂不要成众星捧月了?

窗外忽然有一阵喧闹。乔涴仙透过窗户看出去,脑子里还在想一个问题:有没有坐着轮椅的明星演的戏剧?

正对着乔涴仙的宅子门口,有人在打架,且是围殴。

乔涴仙的表情相当悲悯:因为他思索了良久,好像没有坐着轮椅的明星。

这场围殴的中心是一名青年。他在乱拳乱腿中跪趴在地上,喊声很大:“要死人了,要死人了!”

为首施暴的一名,将烟头按在这名青年撅起的屁股上,他好像打累了,一挥手,换了一拨。

乔涴仙长期观察民生,眼睛很好。打人的这人,乔涴仙认识。这是赌庄里丁老板手下的打手。他定睛在朝地上一看:地上缩着的青年身下好似有一滩血,只见着背影,看不清脸。

乔涴仙有些恼火:他妈的丁赌场的人,就是有手没脑子!宅前见血光,那是最晦气的。

他招来管家:“你去将这件事处理了。就说是我的面子,要他不要闹了。”话音方落,接着就起了一声惨叫,乔涴仙一扭头,手指捏起来:“看看那个挨打的瘪三,可不能让他死在门前了。”

管家的腿脚利索,乔涴仙吩咐后不久,窗户外便可见这位管家拉架。

丁老板的手下打量了一眼宅子,随即一哄而散。

管家想捡起地上这个瘪三,谁知这人身体沉重,腰腹血流汩汩。管家飞也似地又跑回来,禀报乔涴仙:“有伤,血流了一些,伤还不深,动是动不了了。

乔涴仙一咂嘴,散发了一些善心:“烦人哪!血最忌讳。你快去把他给我包扎起来,把门口清理干净,再把他赶走!”

乔涴仙吩咐完,懒得再看,转去了书房。他读书的时候,脑子里还悠着门口那件事。他原就和姓丁的不对付,想这姓丁的手下狗似主子形,全是会给人找不痛快。

管家处理妥当时,已近晌午。

乔涴仙吃着饭,慢条斯理地将鱼刺剔出来:“都办好了?”

管家忙不迭地:“办好了,办好了。人也弄走了。”

乔涴仙点头:“改日我再跟姓丁的讲,搞的什么名堂!”

管家迟疑了一会儿:“老爷,只是那个挨打的瘪三,他当时说要谢谢你。”

乔涴仙的眼皮薄,一眨就是一道月牙。他的声音时至今日依然清脆:“我要他谢?想来也是个欠钱不还的东西,跟我这里放狗屁?”

管家附声:“是、是,都是狗屁,都是狗屁。”

乔涴仙斜他一眼,将一片透亮的鱼肉咬在嘴里:“老钱,你少鹦鹉学舌。”

第3章 镇兽

乔涴仙从来不做事。所以他的手指细而白,唯有骨节证明是男人。他一起床,便要抻直自己的手,看上一看。接着摸一摸自己的腰腹,向下再到膝盖,确认是全须全尾了,再摇床头的铃,要人服侍他起床。

他很爱干净,服侍他的人也必得干净。曾有做早饭的佣人爱蓄个尾指甲,乔涴仙某日仔细一瞧这人的指甲肮脏,当即怒骂此人,勒令滚蛋。

用过早饭,他爱去阳台上吸收一些阳光,他总觉着自己身上有病头,阴气太重,需得调和。管家秘书随后站到他跟前,一公一私,一老一少,负责商量他今日的行程。

乔涴仙很舒展地挺身,眯起眼睛:“这月里如何?”

乔涴仙经父亲临终的授意,是不敢打实业的主意。且他父亲满打了算盘,早做了公证:乔涴仙在一日,码头就归乔家一日,若是有朝一日乔家无后,那么码头的所有就悉数划给慈城的寺庙道观——不叫外人分到一杯羹,也就不必去打他儿子的主意。

如此,乔涴仙光靠租赁码头,再二倒手卖出去,过收租子、卖人情的生活。人家叫他租公,他也不乐意,为掩耳盗铃,还请了一位秘书。秘书恭敬地一低头:“四下里打点完,价钱也谈妥了。夏老板不大乐意,只是还不打紧。”秘书掏出胸前的一本小簿子,照本宣科:“龚府的老爷来问,说想要过来拜访,还有他的两个女儿。”

乔涴仙拨弄手边的一盆长寿花,语调拖得长:“破落了来上门,太阳下山他记起晾衣服了。别理他。”

他故作洞察世事,老气横秋,三十未及,活得却像个美丽的小老头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