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边形和对角线(19)

再后来，翠湖被开发成旅游景点，区政府也从老城区搬过来了，还在翠湖周边规划了新的商业区，翠湖一带的房价很快飙升到全市前几，一跃成为新的“富人区”。

从前那些嘲笑慕维娅的父母是因为没钱才买翠湖房子的亲戚们，后来都笑着改口说，“还是你们有眼光。”

但是慕维娅知道，她家只是混进富人区的穷人而已，房子虽然在增值，但手上的钱并没有变多。比不上那些炒房客，转手卖掉就能赚到一大笔差价。她一家人只有这一个遮风避雨的住处，而且父母十多年的积蓄都填进去了。

慕维娅从K大回城东新区的家，要先坐40分钟的地铁，然后转公交再坐一个多小时，她讨厌时间都花在交通工具上的感觉，所以即使在本地上大学，她也不经常回家。

她收拾出来一个背包，拿上家里的钥匙，坐上地铁之后，给妈妈发了微信，“我要回家了。”

以前上寄宿初中的时候，爸妈觉得她还太小，不让她带新家的钥匙。每周六回家，她都要坐在楼下的公园等上大半天。天气好的时候还有心情欣赏一下公园景致，碰上下雨天，她就会想起“程门立雪”的故事。古代有“程门立雪”，她慕维娅现在“慕门立雨”，不一样的是，她是在自家门前。

现在拿着回家的钥匙，却再也没有了小时候在楼下盼着爸妈早点回来的心情。

妈妈在微信里回复说，“好，注意安全，我在家做好饭等你。”

妈妈在家？现在明明还没到下班时间，企业也不会这么早就放年假。慕维娅有点诧异，妈妈这么多年来一直在茶叶公司做财务工作，兢兢业业，甚至在慕维娅小时候，爸妈为了专心工作直接把她丢给爷爷奶奶。

慕维娅于是问，“你今天请假了吗？”

“公司关门大吉了，我失业了。”

这几个字都很简单，但是组合在一起，却给慕维娅带来不小的冲击力，妈妈失业了，虽然她的措辞还有点幽默，但是现实问题却很残酷。在职场上打拼了大半辈子的中年妇女，骤然失业在家，而且妈妈这个年纪也很难再找到新工作，她是什么样的心情？

家里的收入减少了将近二分之一，虽然爸爸作为麻醉医生不会失业，但是房子还有贷款，慕维娅才刚念大一，临近年关，家里的开支也不小……但是也庆幸，这事不是发生在她高考之前，否则一定会影响她的发挥。

慕维娅在地铁上思索自己能做什么，虽然偶尔有稿费可以拿，但是收入不高而且不稳定，暂时无法养活自己，更别说补贴家里。参加的那个征文比赛倒是有希望获奖，但是出书拿版税的事八字还没一撇。

这学期她过着无忧无虑的大学生活，听课随心情，坐在图书馆闷头写小说，没事的时候跟朋友们坐一起吃吃喝喝。生活像是由一节节的木桩叠在一起支撑着，一旦有一节木桩不再牢固，立在木桩顶上的无忧无虑就会轰然摔在地上。

她必须要成长起来，挣钱养家。不久前她还同情顾希雅，结果生活这么快就劈头盖脸一巴掌迎过来，让她知道她还不如顾希雅，毕竟人家挣钱比她多比她快。

慕维娅在家门口调整一下自己的表情，才抬手敲了两声门，屋里传来棉拖鞋在地板上哒哒快走的声音。

妈妈穿着围裙开门迎接，嘴角是上扬的，跟眼神里的疲惫形成鲜明对比。

慕维娅不去直视妈妈的眼睛，“茶叶公司怎么突然关门大吉了呢？”她换上拖鞋坐在客厅的沙发上问。

“茶园那边拆迁，没地儿种茶叶了，茶叶公司也跟着干不下去了。”

城市化的推进，导致以种植业为基础的相关行业消失，从而造成大量失业。

高中地理书上有说过城市化带来的弊端，现在慕维娅根据自己家的经历又増加了一条。

“爸爸有什么意见吗？”

妈妈摊了摊手，“你爸让我在家当全职太太，不知道的还以为他收入多高呢？呵，四十几岁开始当家庭主妇。”

晚上躺在家里的床上，慕维娅思考下一步的计划。不出意外的话，那个征文比赛她一定会获奖，然后就要给出版社写书了，要写什么主题呢？她现在有点怀念语文试卷里的命题作文了。

在家宅了几天，她发现妈妈的状态越来越好了，居然有兴致研究新的菜品，大概是自己也慢慢想通了，知道事已至此，哀愁无益，索性尝试新的生活方式。

爸爸对妈妈失业这件事没表现出什么负面情绪，慕维娅猜测，他应该是觉得妈妈这些年吃了不少苦，现在他一个人养家权当是弥补妈妈这些年里里外外的操劳，何况每天下班回来还能吃上好饭好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