焉知梦(48)

而弯腰出马车的李宥见到顾瑜顿时也变了脸色。

“晋阳，皇后娘娘说不放心你一人出行才让我陪着的。”李宥挑着眉，一脸玩味地看着低头作乖巧状的顾瑜。

言语神情都透着一句话：这个人怎么回事？

晋阳公主不好意思地说道：“忘了告诉兄长，晋阳想着平西郡主在京中无亲无靠，便私自做主邀请了平西郡主……”

说罢，黛眉轻蹙：“兄长不会生晋阳的气吧？”

所幸李宥在人前还是会收敛些，只是仍旧臭着脸色先行一步。

说是烧香祈福，但也不仅仅是烧香这么简单的，因为顾瑜初次来京的原因，晋阳公主还特地找来寺里的僧侣给顾瑜做解说。

“荐福寺是大周的皇家寺院，有十三位高僧坐镇，每月轮番讲经……”僧侣说道。

“那不是多出一人？”顾瑜疑惑问道。

李宥斜眼看了过来，冷冰冰答道：“还有一人是主持慧果大师，他每月十五都会讲经。”

僧人笑道：“郡王说的正是……除了每月十五，二月二时慧果大师也会讲经，殿下们只需要再等两刻钟即可……小僧再带殿下们看观音像罢……”

一行人依言过去，一路上难免遇见官眷，皆热情地上前对晋阳公主和东阳郡王行礼，又听晋阳公主介绍了另外这一位是平西郡主，官眷们的神情变化莫测，似乎是在说：看来平西郡主真的很得宫里殿下们的宠爱。

于是便也规规矩矩给顾瑜行了礼，顾瑜也听着晋阳公主的介绍一一还了礼。

见顾瑜虽然年纪小小，但举止仪态颇为有礼，官眷们的印象从“有靠山”又加了一条“端庄有礼”。

官眷们心里议论纷纷，这些顾瑜都不知晓，她只知道逛了这会儿到了慧果大师讲经的时间了。

偌大一个大雄宝殿里，慧果大师已经坐在佛前的蒲团上，等人入座。殿中另有一百零八个蒲团，除了荐福寺的僧人外，还有一些是留给达官贵人或者来听禅的富商的。

虽然凭借皇家身份也能直接入殿，但晋阳公主来之前还是先行让宫人预留了三个座位，并非全是敬重皇寺地位，也为了彰显皇室亲民之举。

宫人们在门外守着，其余人的下人们也是在院子里等待。

一炷香燃起，慧果大师便开始讲经文，顾瑜只听了一耳朵讲的是《大般若蜜多经第十一卷》，便神游天外了。

同样神游天外的还有李宥，不过他更不遮掩一些，盘腿坐着坐着就明显睡着了，这一切也落在慧果大师眼里。

慧果大师微微一笑，顿了顿，忽然问道：“不知东阳郡王有何高见？”

李宥在打瞌睡。

骤然耳边没了声音，又睡得浅，李宥迷迷糊糊打了个哈欠，然后一脸茫然地看着慧果大师：“问吾？”

“是。”慧果大师一脸慈祥，重复了一遍经文：“……不持瞋恚意向人，不求他人短，心无悭贪，心不毁戒，心不怀恨，心不懈，心不迷乱，心不愚痴……”

就在顾瑜以为李宥听不懂的时候，李宥嗤笑一声。

“依吾所见，没有人可以做到。”

慧果大师摇了摇头：“东阳郡王此言差矣，为人修身养性，是为追求，不是为做得。”

李宥应对道：“无我无心，不是凡人能做到的，大师就算陪伴佛祖几十年，也做不到，又何必追求虚妄？”

这话问的张狂，就差开口骂了。殿中其余众人皆大惊——早就听说东阳郡王因得圣人宠爱纨绔不堪，今日一见果然如此。

晋阳公主急得就要逾矩捂住他的嘴了。

慧果大师依然一脸平静问道：“东阳郡王怎知老衲做不到？”

李宥哈哈大笑：“因为大师很在意吾的看法，无论是因为吾的身份，还是因为吾的反驳，在意诸多，又怎能做到无我无心？”

慧果大师说道：“佛听众生语，也只是为了听罢了。”

“这世间活一遭本就不容易，当然是生气就骂，厌恶就打，单单听过置之不理不是吾的行事。”李宥笑着说道。

“打了，骂了，就了结了吗？”慧果大师问道。

“自然没有，但气出了也好。”李宥说道。

慧果大师笑了笑：“怨恨是没有止境的。”

然后又对着众人说道：“世界万物，有阳光下的，也有阴暗处的，你若执意看着阴暗处，那你的眼里便都是阴暗，你若放开去看那阳光底下的，便尽是美好。”

“但阴暗处不是不看就不存在的。”李宥说道。

慧果大师点点头：“自然。所以既然有通往阳光处的路，为何不去追寻阳光？又何苦为了阴暗处的存在而放弃阳光底下的？”

“佛祖常言放下，并非是让人完全放下仇恨，而是放下那个因为仇恨而看不到美好的自己罢了。你本可以做的许多你热爱的事，却因为怨恨而没有心思去做，劳神劳力，得不偿失。所以不要无谓地去厌恶，也不要无谓地去计较，这不是放他人一马，而是放你自己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