恋歌唱在七月(6)

“嘭、嘭——”的敲门声响了一遍又一遍，直到听到娘心疼的声音，她才使劲地抹掉眼泪，扯开被子，起身打开房门。

看到她通红的眼睛，母亲霎时明白了一切，她什么都没有说，心酸地张开了双臂轻轻地把她拦在了怀里。动情地在她耳边说：“慧儿，放心吧，娘还有些积蓄，再说就是——扒袜子拧鞋——也一定供你上大学啊。”

她伏在母亲的怀里，闻着母亲身上散发出带着汗臭的农药味的气息，突然再也抑制不住，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透过母亲的衣领，流进了母亲的怀里……

午饭就在默默的叹息中被端上了炕上的饭桌，就在这种窒息般的沉闷中慢慢地进行着，除了两个弟弟稍稍的吃了一些，她和爹娘谁都没有碰一下筷子。

娘心疼地拿起一个馒头夹了点咸菜递给了她。她看了看残疾早衰的父亲，又侧头看了看满脸沧桑的母亲，她明白如果自己不吃，那么爹娘这顿饭也就免了。终于，她把馒头放进嘴里，狠很地咬了一口，但她竟忘记抽出自己的右手食指。一阵剧烈的疼痛从手指传来，她这才发觉咬了自己的指头，她苦涩地笑了，转过脸去，两行清泪顺腮流进了她的嘴角，连同馒头咸菜一起被她吞进了肚里……

当她再扭过脸来，脸上已绽放了笑容，她走回炕沿，第一次爬上了炕头，坐在了父亲的身旁，她招呼母亲上炕，又拿起馒头分别递给父母，“爹、娘吃饭吧，上学的事以后再说吧，吃完饭，我想去趟姑姑家。”

爹和娘相望了一眼，爹默然地点了点头，而娘则笑了，笑容里却带着苦涩和无奈。她看的出娘那是强忍的，那是苦中带笑，她的心里一定比哭还难过。

娘招呼大宝和二宝再次过来吃饭，自己也顺势坐在了床沿上。

“慧儿，咱家的情况你也知道……如果——如果不是两年前，爹从山坡跌下摔断双腿，以爹浑身的力气，也能出外打工，挣些钱，供你们上完学……爹不想你们有出息吗？爹当初可没把你当成女娃看啊，咱这方子像你这么大的女娃儿有几个上学的？有几个读书读到现在的？不都是早就出嫁了吗……你看，爹如今是一个残疾的人，没有力气也没有啥本事、啥能耐啊？你跟爹说说，是真想去上大学吗？”父亲沉闷的话语使原本有些放松的气氛又再次紧迫起来，他们都无声地望着她。

慧儿低下头，怔怔地望着面前的那碗清水米汤，她不知道该怎么回答父亲的话。如果说不想上，那是违心的，十几年的苦读，为的是啥？还不是想脱离这个穷山沟啊？还不是不想重蹈母亲和姑姑的覆辙啊？像她们那样日出而作，如落而归，生儿育女，几十年后又成了奶奶那样的老婆婆，那样活一辈子和一天又有什么区别啊？又有什么价值啊？可如果说想上，那真正是要了父母的命了，家徒四壁，再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可卖了。除非……除非……去偷……她不禁打了个寒噤，为自己这么龌龊的想法而汗颜……还是去借吧，下午就动身，第一站就去姑姑家，姑姑和姑父都是疼爱她的，他们一定会再次资助她的。然后再去舅舅家，可舅妈……她不怎么愿意去见，但这次也要硬着头皮去啊。还有她的几个要好的、儿时的、现在已经出嫁了的姐妹……她就这样矛盾着，她就这样顾虑着，她就这样沉思着。

“娃儿，吃吧，多吃点，先吃饭我们再想法子。”爹疼爱地说着，夹了一筷子炖好了的咸菜放进了她的碗里。她突然有些感动了，这是她从记事起第一次享受的父爱。爹今天虽然夹的是咸菜，但比那书本上描写的山珍海味还要香甜啊，因为那是她残疾的爹第一次用这样的口吻和她说话，第一次用这样的动作给她夹菜啊……她的心暖暖的，她知道人穷的爹没有再好的表达方式了……眼泪止不住又再一次涌了出来，她怕爹看见没敢抬头，只用眼角的余辉瞄了爹一眼，发觉爹正满怀歉意地看着她。

她突然低下头，端起了碗，盖住了脸，任凭泪水肆意的流淌，颗颗泪珠落进了碗里，和米汤混合在了一起，咸咸的，她本不想喝了，但又怕爹娘看见伤心，只好端起了碗和着泪水吞噬了下去……

第三章 南柯一梦

合着眼泪她吞喝下了这一碗有着欣喜、有着悲哀、有着辛酸、有着感动的让她终生难忘的稀饭。

爹和娘也都不在说什么，就连好动的小弟也乖乖的蹲在哥哥的身后，屋子里静及了，只有清脆的碗筷声。

当听到爹往饭桌上重重的蹲碗声，她知道这一顿打她记事以来，最安静的午饭结束了。